蒋志武    带母亲进城（六首）

母亲是不乐意进城的

她喜欢乡村里那些叽叽喳喳的小鸡

她喜欢在山里窜来窜去发现宝贝

母亲说，农村的那些泥土

踩着就是舒服

我把母亲强行带进城里

去大医院看看她的腰酸腿疼

挂号，排队，诊断，验血，开药，打针

母亲说她突然像个严重的病人

在服装市场，我挑了最好的料子衣服

母亲一件也看不上

说这城里的布料不扎实又贵

就是保暖驱寒的，没必要浪费

经过中心美容院

好想带母亲进去洗洗

让那些漂亮的美容小姐

抹去沉淀于她脸上的沧桑衰老

和父亲讨厌的秋黄颜色

还原她三十年前的模样

可母亲会进去吗？

《炊烟，在黄昏时刻升起》

母亲精打细算，做饭，烧水

就地取材，将一捆捆从山上

拾掇来的木材，扔进土灶里

那些袅袅升起的炊烟

一股股升起

这多像母亲织成的竹叶辫子

紧紧地把村庄

拴在自家的门口

《春天，我听着乡音》

电话那端的母亲

话语里带着缝补衣服的声音

春天，各种花草开放了

泥土里的种子

已埋下深深的喉咙

乡音，在我透明的忧郁中

立满田垄，灰瓦片上的麻雀

多么轻盈

当春风从山顶刮过

我的人生一直在行走之中

远离生活的浮躁

和世界的杂音

穿越城市的雾障，回到故乡

我看到了一个崭新的春天

正在弥合我的伤口

而母亲的针线已经断裂

成了两个线头

《母亲，璞玉》

我看到母亲追逐着果实的重量

她双手举起一个下午的太阳

母亲的头被汗水裹挟

村庄小孩般背在母亲的腰带里

爬藤的黄瓜花爬过母亲的手

饱实得像一件件艺术品

缀满雨露，摇着一片新绿

似母亲手制的发夹

又似母亲内心的玉器

一直善于躲藏

看着一天天丰满起来的土地

土地上树立的那些

有形状的丰收，我一直在比喻

母亲就是故乡一块没有

被雕琢完整的玉

在地里田间，在灶炉边

在燥热的夏季，在颓废的秋天

她时时刻刻发着

玉的锐气和玉的光芒

《母亲的手掌》

藏风，藏雨

藏日渐衰老的目光

藏日子的疼和痛

在母亲绣满褐斑的手掌上

有闪电来过，有刀子来过

有鲜血来过，有毒蚊子来过

有生活的铁锤

捶过

母亲，扇形的手掌

握紧就像千斤的拳头

挥扬着春天的梦想

收获着秋天的果实

将面对的困难和敌人

甩向村子的深谷

母亲，细小的手掌

穿透就像尖锐的针头

将我们的日子一次次缝补

一次次愈合

一次比一次厚重

不管岁月如何变迁

不管生活如何激荡

母亲的手掌都在有序地

拍打生活的节奏

不紧不慢，不急不躁

像一个冬天的结尾

自然找到下一个春天

《母亲》

山一直没有移动

更多的时候是母亲的柴刀

在山腰里用力地挥舞

很多的阳光被母亲

砍得浑身是血

太阳吓得交出黄昏

赶紧劝着母亲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