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发荣 献给我的母亲（组诗）
《家·母亲》
我像儿时一样的在家门口眺望 ——
太阳收起它最后一束光线
我看见母亲眉宇间有一种神圣的光辉
独步在外面的街道
家成了我心灵深处不示人的珍藏
这里有星星的声音
那是母亲
被岁月模糊了的面容
被风霜蚀刻下的皱纹
一个怀着爱的人
在被吻时
她的爱才变得深沉
那是母亲
用脚印丈量完的所有苦难
用汗水滋养了的无尽希望
时光流逝的无情涛声让人
从昏睡中惊醒
脚下土地的真实感
让人摒弃了虚妄
家 我的母亲
我的爱永无止尽
《惊 梦》
昨夜
我梦见一潭黑水
把我的记忆踩了一脚
我漂阿漂 漂阿漂
岸边是我的母亲
她向我招手 微笑
抖动着嘴唇
可是我的耳朵却听不到
只看见母亲的额头长满了白发
手心生出了厚厚的老茧
而我却越漂越远
停不下来为她数清白发 擦掉老茧
《隐藏的秘密》
你踮着脚尖张望
天空飞过一群白鸽
我把它们想象成大雁
口袋里装着我丢失的几行字
许多人的脸
随时准备装进挎着的口袋里
她们的身体在寒冷的天气里
是一个秘密
拾荒者的蛇皮袋里面
住满生锈的铁 聚乙烯塑料
还有母亲不忍心丢掉的我小时候的自行车
母亲的麻布袋里装满了生活
龙胆草 虫龙的苦涩味
还有她一直不肯说的那些故事
我的身上布满了口袋
衣服上 裤子上 衬衣里
而我却该在里面装些什么
《等 待》
我躺在小草上划船
风吹起水波
荡起美丽的回忆
一个孩子坐在我的眼角上
眨眼 口里喊着妈妈
他在用水晶鞋
给妈妈打电话
夜已经比眼睛还要黑了
是谁在点着灯找回家的路
《左边或者是右边》
回家的时候
我坐在车子的左边
我看到了
樱桃 飞鸟和夕阳
而现在
我坐在车子的右边
看到的是
松针 雨雾和母亲的脸
《在起风的夜里许愿》
起风了
吹落了顶端的叶子
一群无家可归的孩子
在庆祝生日
他们不知道除了自己还有谁
曾和自己一起来到世上
起风了
无家可归的孩子
忘记了吹灭蜡烛
只能让风带走一个又一个的愿望
他们用手小心呵护着
最后的光明和温暖
不敢眨眼睛
深怕蜡烛熄灭的时候
自己睁开眼睛
《我总是做着同样的梦》
我总是做着同样的梦
在一个漆黑的夜里
我娶了一位美丽的新娘
可是看不清她的脸
我总是做着同样的梦
一个小女孩和一个小男孩
开口叫我“爸爸”
我翻遍了所有的口袋
只找到了一块两毛五
我总是做着同样的梦
在沙发上
坐着我的母亲
她旁边放满了缺口的碗
接着瓦缝里
不断往下滴落的雨水
《母亲和玉米》
母亲还在深夜里
用一根玉米摩擦着另一根玉米
将黑夜点亮
然后，小心翼翼地
从秋天成熟的玉米身上
剥下一粒粒金黄的玉米
我的眼睛是两粒玉米
是被母亲擦亮的
一天早上，母亲
把玉米一串串的挂在
住满燕子的房檐下
让阳光把玉米晒得金黄
也把我晒得金黄
《秋天的眼睛》
母亲
你把眼睛埋进我的心里
让它们生根发芽
秋天是你的眼睛
金灿灿的眼睛
秋天的风
像一群强盗
收刮了我家的玉米地
也无情的把你
吹老了
《回家》
一
我的双脚早已
拖不动身后疲惫的影子
（它在我身后蜷缩）
就趁着
晚风 落叶和杨柳
歇一歇脚
歇一歇影子吧
一座桥把我抬上云端
我渴望把太阳拉回到最东边
折一枝杨柳为她驱热
我从河流身上淌过
凸起的石头
使我的心湖荡漾
连波依依 在我身后破碎
我俯身看着落日
看着水中的自己
被泥沙埋得
只剩下一根水草
二
一月的冬天，又是一道被寒冷碾过的车轮
离别在即，我在一天的不同时刻
送走了我最后喝醉酒的朋友
最后，我把自己留下来收拾东西
三年前拖动的滚箱还在
在墙角纹丝没动
落满了厚厚的几层灰
用了半天的时间
我装满了一个黑色的手提包
把来时的东西又一一放到里面
最后拉好拉链
当我还在思考还落下了些什么时
几个装腌菜的罐头瓶让我的心疼了一下
我把它们都一一清洗干净
重新拉开拉链
替换掉了几件冬天御寒的衣服
《十月的颜色》
星星和月亮把我带回家
无花果的叶子开始黄了
我一个人
看着房檐下挂着的
两串红辣椒
想哭
在夜黑了的时候
在母亲整理完一天的疲惫之后
在月亮露出苍白的脸的那一刹那
我哭了
可是月亮却圆了
《一月二十二日的村庄》
这是一个陌生的地方
村庄
我出生在阴暗的早晨
我是乌云的儿子
我的母亲
是夕阳的微风
哪天我出嫁了
也是同样的一个
阴暗的早晨
我踏着一张张
陌生的面孔
他们笑了
我也笑了
可是，这个陌生的村庄
让我的心有些微微地疼
《纪 念》
母亲把我叫醒
搜索着墙上的日历
然后，她撕下一页时间问我
今天是什么日子
我沉默着
不知道怎样给今天
取一个温暖的名字
《一个孩子要回家》
一个孩子要回家
可是，他忘记了带硬币
忘记了一连串糖葫芦
一样的数字
他找不到喇叭花
不能打电话
他只有一件开了花的
衣裳
准备补补再接着穿
《姿 势》
风迎面吹过来
我站立着
像一个孤零零的逃犯
站在十字路口看着又一盏
孤零零的红绿灯
我想在红灯的时候
放慢脚步
在绿灯的时候学会等待
也许我应该在空中飞
也许空中也有一盏灯
一盏孤零零的红绿灯
在夜色渐渐暗下来的时候
以这样的姿势
眺望着母亲的方向
《雨天，想起漏雨的日子》
推开窗闻到一股厚重的雨声
我将准备迎接一次神秘的旅程
泥泞的小路不见了
雨水变得清澈
变得无路可逃——
每一处缝隙都是藏身之所
我站立在黄昏的雨里
一滴水被肢解成原始的爬行动物
在地面上疯狂地爬行
又被尺寸不一的鞋踩在脚下
雨天，总有一所房子在漏雨
瓦缝里星星点点的眼睛
总是看着熟睡的一家人
《突如其来的雨》
突如其来的雨
在慌忙逃窜的人群里穿来穿去
撞上一枚飘落的叶子
溅起了大地偷偷哭的眼泪
我突然怀念起一把久置不用的伞
那是母亲在大太阳下
为我支起的黑色堡垒
我是唯一的国王和唯一的士兵
唯一的爱和希望
您要在风雨交加的雨天去送一把伞
送给远方焦急等待的海燕
雨水揽住您的裤脚不放
当您把伞送到您的儿子面前时
雨停了，而您却湿了
《燃烧的季节》
落叶是一个季节
母亲八点半的时候还没有生火
烧掉那些落叶
烧掉一个季节
酣睡了几个月的土地
老黄牛 铁犁
重新被父亲擦掉了锈
夜晚还没有诞生
枯枝上的老茧
在黎明前的时候开出一朵红山茶
面对着墓碑
金黄的玉米是绕烧着的季节
《黎明的早晨》
黎明是被公共汽车拉来的
是装在小学生的书包里偷渡过来的
然而又要被清洁工的扫帚扫到一边
被摩托车的两个轮子碾碎
昏黄的灯
早晨和夜晚都一样没有分别——
行道树被封上了白色的绷带
伤痕累累
还没长出嫩芽又遭毒手
黑色的保护膜——冬天的外衣
防冻 防霜
母亲突然从中领悟到了真谛：
“回到家里，也用同样的方法
把韭菜地好好地整理一番”
《流 星》
是母亲筛落的几粒玉米
钻出夜幕发出金色的芽
还有几颗
被星星看见了就躲了起来
零点过后
双子座流星雨
滑落数字十二的秒针
纷纷赶往春天
地上的人急忙掏空口袋
接住，张大嘴巴盛满渴望
一阵阵的欢呼声像远古狩猎一样
把流星围起来
一个生命和流星一起陨落
可伸出手一抓却什么也没有
《针 线》
母亲的眼睛越来越看不清东西了
看东西看得久了就会流泪
可是，无论我怎样劝她
母亲都舍不得放下手里她缝补了
一辈子的针线
母亲说要为未来的儿媳妇准备嫁妆：
围腰，背裳和飘带们儿
那一针一线啊
都是母亲的心和血啊
母亲用那细细的针和七色的线
为一朵花，一只勤劳的蜜蜂
一只喜鹊缝补好冬天裂开的
伤口
最后把自己也刺进儿子的心坎里
换一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