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鱼观 夏天的信札（组诗）
《写给母亲节的长短句》
1
我知道母亲是一片海，在太阳的照射下
头发晒出白色的盐，那些被灶火洗瘦的晶体啊
一根根如坠落的针，深深扎在我的胸口
2
我用去一个春天的穿越来请求海的接纳
驳船是最小的宠儿，缆绳的长度与眉毛锁在一起
母亲只要一声咳嗽，就能将夜划出一道口子
乳汁悠悠地流淌，世界在海的深处长大
3
我已无力找回自己第一次啼哭时的样子
一定是母亲为我摘取开在脸上的第一朵泪花
后来，被泪水染白的头发成了母亲最远的牵挂
从此的每一次行走，都让她付出疼痛
《夏天的信札》
阳光沿着血脉征伐
一阵杀戮，时间纷纷倒地
青春稀释成一缕游丝
袅向晴空，或归于无垠
我藏在更深的水中拒绝着一切馈赠
自从母体坠落后
整整三十年失去水
在水的干涸里，母亲完成我后开始老去
我在母亲老去的日子里
挥霍着可怜的光阴
那些年轮刻下的，除了证明还在活着
不过是岁月留下的笑柄
我终于不能逃避被榨取的命运
爆晒的隐私脆如枯蒿
我用它贩得同情
《冬月》
我诞生的那个冬晨
有一支迎亲的队伍从门前走过
——题记
夜掀开，露出新娘的发髻
迎亲的炮竹声在屋檐下，敲打着母亲的子宫
我在阳光中惊醒，衔一枚冬月
挤向了人间。从此开始接受第一次
不断地复制每一个冬月
在每一次新鲜的阳光里，行走，学习歌唱
今天，当我陷入被记忆染白的冬月
有一支迎亲的队伍从门前走过
这一夜大雪纷飞
《债》
题记：我注定不能偿还这世界的一切
昨天，母亲的守望让我的肩膀又重了一天；
三天前，我还来不及哭泣，
春天就已谢幕，烟雨从此无家可归；
清明节后四天，诸事不宜，
一个女人被诊断为脑萎缩，火车在大地上奔跑；
“二月二”，是龙抬头的日子——
我已找不到吃一碗芥菜饭的理由，
松弛的皮肤染上了褐色的铭文，讳莫如深；
去年今天，豌豆花刚刚绽放，
攥不住的色彩都作了溪流的嫁妆；
六年前，我把父亲送进一座山，
最后却只能在山间带回一个装满水的瓶；
现在就算给我再多的十年，
也堵不住决口的河，我所欠下的
总是比我年轻。不知哪一天河床将会裸露，
累累负债被阳光晒干，在她的等待里，
我急急赶来，长跪不起。
《霜降之后，或更远》
我们不曾谈论可憎或可恨的倾诉
老去的一切纷纷从身上剥落
寄居在一段黄昏的夹缝中
太阳褪尽羽毛，期盼更加的空洞
我必须学会靠近，学会在土地上画出低沉的弧线
将剑刺进胸膛，在黑夜前
掏出一颗心，用力地捶打、磨砺……
近乎自虐的压榨，来剔除
不合时宜的个性，去接受奴役
时间棱角分明，我感到惧怕
坚硬的词语挑衅着恩重如山的弟兄
喉咙干涩，无法表达一个
完整的黎明。也许转身时碰见失散的女人
于是疯狂的拥抱、抚摸……
付出持久的嘴唇。霜降之后
甚至更远，听雨日子所能做到的
只是耗去更多的热情
夜已停滞，母亲缝补磨平的衣裳
熟悉的针挑出默默灯花，从更远处传来的
婴儿的哭声，让我不禁
回想，这一天是谁打开紧闭的门？
换一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