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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冬梅/母亲(组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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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冬梅 母亲(组诗)
《晒谷子》
一粒粒心事饱满的谷子
躺在晒场
像一个个忧伤的汉字
在排列母亲,心酸的诗行
字或者词,句或者标点
都经得起写诗的麻雀
推。敲。啄。磨。
弯腰,屈膝,鞠躬,叩首
这些重复的动词
指挥了母亲一生
可以说,这一生
母亲的汗水和泪水
比谷子的产量还高
无论怎么吹糠
见不到五斗米
无论怎么拔节
我也从没见过母亲超过
100厘米高的幸福
当谷子摊开身体
任凭风吹雨打
母亲也彻底释怀
一粒米香盛开在炊烟里
是她今生最大的奢望
生前,给稻谷俯首称臣
死后,稻谷,还会踩在她的身上
踩进她的骨头缝里
长出一点细小的,卑微的
狭窄的硬硬的东西
这些硬东西
是她这辈子不可触摸的伤
《母亲》
锄头,镰刀,瓢瓜
是母亲手里的作画工具
画的作品,往往比画家更有人性
更接地气
一段段小路,是母亲脚下的琴键
无论怎么弹奏,都会漏掉很多光阴
厨房,猪圈,庄稼地
是母亲这颗行星终生不变的运动轨迹
箩筐,扁担,是母亲这个女人
用男人般的肩膀,顶起
同时顶着的,还包括各种各样的压力
背篓这一口生活的黑锅
给母亲无端地判了无期徒刑
使母亲背负了一生
尽管如此,还是漏洞百出
漏出了草头,草脸,草脚,草草人生
鸡大人,鸭大人,猪大爷,狗老人
是母亲的上宾
她们随便一声叫唤
母亲,都会冲锋陷阵
本来,她的阵地,
就是鸡圈,鸭圈,猪圈
他只有伺候好了他们,
才能获得一条小命
《稻谷,我恨你》
说实话,我不止一次看见
母亲在你面前,卑躬屈膝
灵魂,低到了尘埃里
特别是你以秧苗的名义
插足母亲的生活时
水里的皱纹,便一圈一圈地
长到了她的脸上
稻高不过三尺,稗高一丈
母亲的汗水和泪水,终日在你们中间周旋
串成干瘪的诗行
一鞠躬,三叩首
行大礼后
母亲终于获得了
一粒米的幸福
空虚,干瘪
母亲,苦
饱满,成熟
母亲,苦
当我把你打落牙齿
和着血吞的时候
我突然发现,你也好苦
只是不愿说出
你和母亲
是一种苦,酿造另一种苦
《母亲是个诗人》
没事的时候,母亲喜欢铺开
大地这张稿纸写诗
写春暖花开
写炊烟掐不断的情感
写田埂踩不弯的思念
写着写着,玉米走成了七律或绝句
南瓜花形而上学
苦瓜越来越现实主义
红薯充当标点符号
麻雀踩着韵脚
写着写着
一首诗,被打磨得比镰刀还亮
写着写着
锄头成了母亲手里的笔
要么深入,要么浅出
写着写着,一首诗就老了
半截在外面,半截在土里
像极了一棵庄稼的模样
《打水》
说实话,母亲不止一次地来到井边
从深不可测的未知世界里
打捞起 另一个自己
那时候,井深,绳长
投下桶后,就投入了全部的身心
投下了一个活生生的自己
母亲像一只水桶
找寻着生活的高度和深度
而水一次次把她压入底层
“她的命运系在一线之间
被填满,或者被抽空
都不是她所能选择的”
当她被拎拧出水面
也把所有的过往,梦境
以及凉透了的心拎了出来
阳光不会晾晒
“那时候,她仅存的几点青春
在激荡”
几片叶子,心安理得地伏在水面
测着日子的深浅
最后,两只水桶左右着母亲的
比山路还坎坷的人生
“弱者为难着弱者”
其实,水桶也是无辜的
“她的一生被水欺压或者别离
谁也无法饮干她的痛苦”
《石磨》
像一幅对联的上联和下联
像一阕宋词的上阕和下阕
像般配的上牙和下牙
像门当户对的老夫老妻
多年的磨合
早已使他们有惊人的默契
无论是特立独行的豆子
还是牵强附会的糯米
都逃不掉被残缺,被肢解的命运
“任何事物不可能十全十美
太过完美的,就像成熟的果子
迟早会被掉落,腐烂”
磨着磨着,母亲觉得自己就是一颗
被石磨软磨硬泡的豆子
在一个名叫日子的磨心里周旋
慢慢地
磨去棱角,磨去青春
磨损健康,磨掉生命
先磨圆,再磨成粉
灰飞烟灭的那种
零落成泥的那种
《一株拔不出来的麦苗》
无所谓饱满,也无所谓空虚
成熟就好
母亲的希望,在五月,格外沉重
目光,比月亮这把镰刀,还要锋利
此刻,一滴滴汗,不再隐忍
开门见山,质问麦苗与泥土的真情:
“麦穗倒了,为何麦茬
还要以死灰复燃的方式,继续爱 ”
不懂,就是不懂,
年轻人,是一种奇怪的病
理不清的,何不,一刀,两断?
春去冬来,日子一天天过去
思念,青了又黄,黄了又青
可母亲,这个庐山之外的人
却一头扎在地里,成为一株根深蒂固的麦苗
谁也拔不动她
《五一节,想起秧苗》
想起五一节,就想起秧苗
想起秧苗,就想起了母亲
一排排,一列列
并非太极
也不是诸葛亮在故弄玄虚
是母亲,在指挥千军万马,
把一个又一个山头,拿下
一字,一句,一标点
落地成文
一举手,一弯腰,
一投足 ,诏书出炉
闪电般不可修改
我最为之动容的是,这些小小秧苗
踩着诗的韵脚,生长
最终,却长成了母亲弯腰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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