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庆子衣    母亲，我又来看你（三首）

母亲，你一直躺在这里
对我后来的生活，一无所知
我不再把伤口展示给你看
它们早已成熟，早已在风雨里
懂得承受，隐藏
或者变薄，变轻

我来，是想告诉你
多年以前，我固执相信的
某些道理，都是错的
母亲，我已没有苦鸟的长啸
或者恸哭，他们都说
我的皱纹长得越来越像你

风把自己压得那么低
那么细。母亲
我只是安静地坐在林间
抚摸你微温的墓碑
细细体会三十年前
你擦干我眼泪时
我末曾懂得的，某些隐语

《那一天》

那一天，我们越过母亲的门。
阳光。清风。蝴蝶。
所有孩子的笑音，都在这里汇聚
我们唱歌、聊天，劳作，嬉戏
一如阳光和雨水
将村庄，深入骨髓地爱
将时间，无法宽恕地恨
那一天，我们与上帝对峙
我们哀哭，流泪，怀念
并发誓，要作
母亲一样美丽的母亲
要让更多清风、野花、蝴蝶
孩子一样，一遍一遍
吻暖母亲，墓碑上冰凉的名字

《母亲，我已记着自己低矮的出身》

母亲，步入乡村的足音可以更轻
一如多年前，你和外祖母，从城市移居乡村的命运

承认时间，风向。承认阴云与暴雨
淋湿族谱中，所有的繁华，尊贵，以及富丽
旗袍，街巷，车马，川戏
一切与上层生活相关的记忆
都可随同泥泞，埋入生活的荒野

母亲，我已记着自己低矮的出身
记着高贵血统中，流淌着的
仍是乡村贫贱的溪水

没落，平庸，低矮，如同历史与命运
烙在我们灵魂深处的伤痕
母亲，我们哀泣，忧怨
直至用无望的劳作，经受住一代又一代
败落的炊烟，斜阳，以及荒草，孤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