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树旺    千层底（五首）

母亲用血肉纺成了
我的生命
又用
心
纳着我的千层底

五岁的
一夜
母亲引灵柩而去
只留下
千层底

我问奶奶
母亲去了哪里
奶奶含泪打开沉睡的箱子。躺着
一双双千层底
——“你妈就在里面啊！”
 

母亲啊
为儿子打开门呵！
千层地下
流着儿子
千行泪

                           

《染发》

 
出生时
我的头发黄黄的
母亲轻轻地爱抚着我的脑袋
说像个

小南瓜

还没有满月
不经意间时光给我
偷偷染上了黑发
呵！这是母爱的

伟大

二十年后
镜子里却照出了我
隐隐的白发
我惊奇，纳闷
母亲却早已在

九泉之下

黄昏

我爬在母亲干瘪的乳房上

思念，泪水，纸钱

盛开成坟头的一丛

苜蓿花

《清明节祭母》

母亲埋在山那边已经十几年了，十几年来也埋藏着儿子的思念。

每到清明，我总是奔赴故里，点燃三支紫色的长香，点燃我幼小的心。

纸钱默默无言，泪水夹杂着丝丝小雨，簌簌滴答在坟前。

跪在地上的是儿子，躺在地下的是母亲。

而今我却身在异乡；母亲，莫要怪儿子不孝，我是您身上的一块肉啊，黄昏，我在远方端上一碗文字把您祭奠。

母亲，您是不是瘦了，荒芜的芦草，凌乱的苜蓿，败落的蒿草，难道是您沧桑的脸庞。

母亲，我出生时,您的乳房是圆的，而今，岁月也把您堆成了乳房的样子。

母亲，不要孤单，我是您心口的一丛苜蓿，深深地扎根在您的心窝，吮吸着您早已干了的乳汁。

纵使风雨凄凄，我也陪在您身边。

             《思母》          
黄土高原
西风萧萧

母亲走的时候才二十五岁
却缝尽了一世的沧桑
儿时的我不懂事
看着母亲
不知道她为什么睡得如此安详
纸钱作伴，洒落人间
纷纷
湿了山岚

曾经多少个日日夜夜
我伫立在山峁梁上呼喊
回声在山沟里回荡着
那是母亲在呻吟吗？
我拭了拭泪眼
遥望
山那边，一座孤独的青冢
此时
我是一丛盛开的苜蓿花
依偎在母亲身边
深深地
深深地……
吮吸她干了多年的乳汁
我多想
让她回到我的童年！

                     《年尾，祭母》

如血残阳，染红西天
黄土塬伤痕累累
远了，炊烟
断了，心肠
沉重的纸钱在泥土里默默长眠
芦絮，灰迹，枯叶
随着我的思绪回到了童年
一心一意，母亲用血塑造了我的生命
一针一线，母亲用手缝补了我的衣衫
一生一世，母亲留给了我永久的思念
泪眼，火焰，坟墓
在我疼痛的心窝里燃烧无言
一跪一拜，我将母亲送到了天堂
一起一落，我把母亲唤回了心田
一滴一声，湿了层层的纸钱


在这年尾与年岁，母亲会不会在村子岔路口等我
再一次将儿子纺成长长的脐带
让我在胚胎重新成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