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匠
作者:畅全喜
笑城万荣飞云楼下芦邑小村,铁匠尚波见,耄耋九十有二。他的名声盛传于万荣县及相邻河津、稷山、临猗、运城等地。在各县城及乡镇集市上,只要有“尚”字烙印的镰刀、铡刀等铁器,都是抢手货。大多时候,四五口铡刀都会抢购一空。有人还会给别人预订。他的铁器以刀口锋利,结实耐用赢得众人称赞。尤其镰刀最负盛名,不能说吹发可断,但确有镰刀剃头的故事。
惹祸
寄钱本意为平安,
谁想招匪惹禍端。
怒火一腔喷大地,
冤情满腹问苍天!
尚师老家是河南临颍县潘庄。1943年,他大伯在万荣县芦邑村给人家扛长工,因有些积蓄,便伙同三个老乡,以他的名义,给老人邮寄40元钱。此事不知何因,让恶霸镇长寇子敬得知,而惹下祸端。其手下有一百多号人,专干欺男霸女,抢劫财物之事。
那年农历五月的一天,突然来了十多个凶神恶煞般的土匪,问他父亲要钱,因其他三人的钱已拿走,伯父寄来的十元钱也已还债,家中并无分文。土匪翻箱倒柜,也没搜出一件值钱的东西。他们气的大骂不止,把父亲痛打一顿,临走连父亲穿的衣服也不放过,家中犁、楼、耙、耱一应农具,所有能用的家什统统拿走。一间破旧的房子里,已经一贫如洗,全家人嚎啕大哭。那年月,战事频烦,水患连连,官场腐败,民不聊生。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为了活下去,只能另谋出路。
求生
乱世离家砥砺行,
艰难困苦为求生。
穿山力破层层险,
越岭智赢漫漫程。
他父亲变卖所有田地、家产(已所剩无几),一亩地只能卖四斗粮,满打满算,父亲口袋里只有不到十元钱。往哪儿去,怎么走呢?好心的邻居大叔说:“要不把我这辆木轮车推上吧”。隔壁田家正好要到陕西合阳去投奔大姐,他父亲就决定相随去大伯、二伯落脚的山西万荣芦邑村。
父亲推着木轮车,坐着3岁的弟弟,载着一床破棉被、一口锅和碗筷,随着田家三口,一行七人,艰难地行走在通往洛阳的小路上。
六月的夏日,骄阳似火,再加饥一顿、饿一顿,一天最多能走二十或三十里地。临颍至洛阳不到五百里,他们走了半个多月。一路上,逃难的人络绎不绝,时不时总有人晕倒路旁,大多是老年人。人们精神疲惫,步履蹒跚,谁也无法顾及晕倒之人。父母那时不到四十岁,精神还算可以,加上走时带有一定数量的钱和干粮,节约着吃,总算熬到洛阳。
洛阳火车站上,到处人满为患,几乎全是逃难之人。当时政府为了缓解车站压力,颁布告称:逃难百姓可免费乘“荒车”(火车顶部)。为了安全,父亲买了两张票(他和弟弟小,不用买票)。就这样坐上了开往潼关的火车。说是火车,走的跟牛车差不多少,因车顶还坐着好多人呢。洛阳至潼关也是小五百里,竟然走了两天半,这可能是全国最慢的火车吧!
因田家要奔合阳去,大伙一起沿黄河西岸往北而行。因不知合阳在哪,只能边走边问,有时走错路,又返回去,就这么在山里转来转去,不知走了多少冤枉路。还没到合阳,身上的钱花完啦,粮吃完啦,这时只能边讨饭,边走路。到合阳后,田家奔大姐去了,他父亲只能硬着头皮给他大伯写信,等他大伯寄钱来,再做打算。这段时间,他父亲靠给人家干点零活挣点钱养活全家。在合阳共待了两个多月,等到大伯寄来钱,已是农历十月底,合阳的棉花都收完啦,天气也渐渐寒冷,一家人又开始往北走,因只有禹门口铁索桥才能过黄河到山西。
合阳县离禹门口大桥只有一百六十里路,那时的路只能算羊肠小道,还都是山路。路宽不足一米,两旁枣刺交叉、荆棘丛生,晚间还可能有虎狼出没,有的路段十分陡峭,只能趁天气好时,抓紧时间走一段。那时弟弟不到四岁,只能由父母亲轮流背着。这时,他就背着仅有的一床棉被和一口锅,像蜗牛一样艰难行走在大山之中。快到禹门口时,又遇到了日本人和阎锡山部队所设的卡子,经过几次盘查,才算过了黄河。到芦邑村时,已是腊月二十三。屈指算来,六月底从临颍出来,已过去五个半月。一路的苦累,一生都不会忘记。
总算见到了他大伯、二伯,想着可以安下心来,过个安稳的日子啦。没承想他大伯娶了一个很不地道的二婚女人。她不愿意让他们留在芦邑村,猜想是怕连累她和大伯吧?他大伯又不愿意得罪她。无奈,他父亲就在沟北、西解两村打短工养家糊口,将近一年,仍无处落脚,计划返回河南老家。这时,他已十四岁。他父亲说:“你已长大,该找个营生,学点本事,一生才会过得好点”。托人找到了太贾村的铁匠陈师傅,说明情况。这次运气不错,陈师傅人好,答应学徒三年,管吃管住,不付工钱,(那时学徒都如此)他当然痛快答应啦。安排好他的事情,父母和弟弟就又返回河南老家。
学艺
拜师学艺三生幸,
牢记叮咛练性情。
勤快换来诚挚爱,
深研悟透妙玄经。
在陈师傅那里,他静下心来,开始干一些担水、扫院,侍候师傅的杂活。有时还给师傅洗衣服、搓背、洗脚。师傅和师兄干活时,他就在一旁细心观看,听着风箱的呼呼风声和铁锤的叮当响声,心中充满喜愉的激情。多么想系上围裙,执掌小锤,打造出一件漂亮的铁器,在集市上焕发“尚”字的荣光。
师傅看他勤快、有悟性,不到半年功夫,就让做一些钩、环、碳铣之类的黑活(粗活)。慢慢地他自已能够单独出活啦,他都高兴地蹦起来了!
一年多光景,师傅开始传授做镰刀、铡刀之类的细活。凡沾上刀字边活计,自然要具备锋利、耐用两大特点。要想做得好,关键要在“蘸”火上下功夫。“蘸”火的温度恰到好处,才能达到既锋利又不掉块,温度过高,刀口脆,易裂纹、掉块;温度稍低,则不锋利,易卷刃,功夫全凭一双眼。为了达到最高境界,他不知反复打造过多少次。揉了烧,烧了“蘸”,“蘸”了磨,磨了试。一块铁像面团一样,不知反复多少次。有时晚上还要再干几个小时。要不是师傅偏爱他,才舍不得让他浪费那么多碳哩。
由于他爱钻研,肯吃苦,不到两年时间,已基本掌握师傅的技术。师傅让他独立执掌小锤,当上了小师傅。这时候,出活量大幅增加,收入也明显提高。师傅竟不提收徒时不付钱的事情,每天给他一元钱。这样的好事,这样的好师傅上哪找去。
出师
叩谢恩师行大礼,
身怀技艺度光阴。
绝活亮瞎同行眼,
风范赢得百姓心。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
他十七岁那年,大伯由于过度劳累,身体越来越差,竟至卧床不起。那个不地道的伯母,不愿照顾伯父,她卷走家里钱财,带着自己的亲生儿子,奔走他乡。此时二伯父已去世,无奈,他只能回芦邑村照顾大伯父。
临走时,师傅给他准备了大小铁锤、砧子、风箱、火钳、碳铣、铁炉、用具,还特意给了一百多斤烟碳,回家后就能生火打铁,开始自已的铁匠生意。他跪地给师傅磕了个响头,感谢他的天大恩情,依依不舍地离开了陈师傅。
由于大伯病情严重,时日不多,他就离开了人世。草草掩埋大伯后,他就回到临颍老家,并娶了妻子。原计划就在老家干铁匠活,一年多后,发现老家更贫穷落后,加上那里干铁匠活的人更多,生意不好做。他又辞别父母,带着妻子回到芦邑村。那年他19岁,日历翻到了1950年。
回来后,租了一小院,干起了属于自己的铁匠生意,由于产品质量过硬,很受买家欢迎,生意很是红火,时间不长,就买了有两眼窑洞的一座小院。
1954年,国家实行公私合营,他就到了县铁业合作社。由于个人技术过硬,人又精明能干,不久便当了锻造车间主任,车间有50多名工人。1959年被评为地区劳动模范,由时任县长王国英带领,参加在临汾市举行的劳模表彰大会。
1960年,自然灾害严重,县里决定解散铁业合作社,人员下放回村。此时,生活极其困难,那个生产队都不愿接受他和妻子。后来老队长贾振清召开社员大会,向大家说明情况,讲明他每个月向生产队上交90元钱,生产队给他每天记10分工,他才算落户四队。
直到1980年改革开放,他才真正开始了自已的铁匠生意。从前没有电,全是手工操作,铁业社解散时,他用1800元购买了一件汽锤,也安装了风扇,大大减轻了体力,提高了效益。
多年来,他靠打铁,供四个孩子上学,资助两个男孩盖起两座宅院,全家过上了富裕幸福的生活。
他共带出了8个徒弟,有的在铁匠行里也很出名。
80岁那年,他才放下了手中的铁锤,安享晚年。
现在,尚师傅身体硬朗,耳聪目明,腿脚麻利,记忆清晰。老伴去世后,一个人住在老院的窑洞里,孩子多次摧他搬到新院去住,他总是婉拒,说不愿打搅你们。四个儿女都十分孝顺,常常过来问寒问暖,洗衣拆被,送来吃穿。这样的老人谁不敬佩,谁不爱
戴!
祝福尚师傅健康幸福,长命百岁!!
编辑:张忠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