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目巨人

落地之后，根本的处境

定下来后，是无言。

忙碌的生活中，只听到寂静。

别说那是生活，是制住人的形式。

会议和表格，不问动机，只要标题，

当然，你要达到一定的字数。

如果你问：是谁，在制表

又填表？是无人。

奥德修斯面对独目巨人自称。

洗碗的痛苦

我混过了下雪，我等待春雷。

天地间有一股清新的气息，

渗透这白茫茫的忧郁。

在我实践过的身份中，我本可以愉悦，

以参与日常琐事，为安心之机。

洗碗的痛苦。奥秘流过水龙头。

离题万里的准备，绵绵不绝的期待。

冬季忽然没有了，迎来早春的孤寒。

我行走，沿着禁止的斜杠，

在后印象派的装饰天空下，

但我更爱库尔贝的大海、岩石和裸体，

——那晴朗，能让闪电劈下来。

暗

一个湖，分裂成荡漾和水珠两部分，

荡漾向下成海而水珠停在一口碗里。

那怀孕了世界的水是上帝唯一的女儿，

一只爱情的鸽子在渊面上飞过。

要有光，就有了光。暗，就被舍弃，

堕落了，那时还不叫地狱，它是生活

没有到达的部分，永不被光打扰，

但能被看见，道德经中称之为妙，

因为看见了暗就会重生为婴儿。

但在官方通报中，暗叫精神分裂，

那承接了它名字的女人被剥夺了名字，

她至今命悬一线。他走在静湖边，

黑树丛中惊出的鸟，在两个月亮之间

盘旋，落在更黑、更高的树枝上。

波纹

我遵循一种法律而走近、看见的，

这一角湖水的波纹，

可有人愿意为它而捐躯？

这牺牲的仪式每天发生在乌/克兰。

从未如此渺小

我仍然活着但生活再也感觉不到。

奔跑在一条路上感觉不到速度。

站在广场中央感觉不到

自己的重量。到排队的人群中去

感觉不到加入或离开。

从未如此奇异。从未如此渺小。

在感觉不到中遇见坏人

对他们愤怒有什么意义？

好人却加倍地好，

因为他穿越了重重抽象到你身边。

棉签戳痛日期

你真的还记得那黯淡的日期？

隔了两代人光年低声质疑。

那旧痛，在什么星系的黑洞，

却分明影响了今天的呼吸。

核酸的抽签者一次次地直戳

啊的喉咙，把发展经济的国

反复提点，但看来也不顶用，

起茧了！指挥棒消毒的灾祸。

如今已不是预言家的幻象，

是大如山峰的灰尘的重量。

在时间的暗渠上取水的人，

没有人追究他死亡的真相。

日期嵌在被称为父辈的脊柱，

耻-液化汽燃烧的登山之路。

一个青年艺术家的死

在他的后期，他的精神的黑夜，

他成为一尊摆在老校区的活雕塑，

或坐或行，作沉思状，或无语

凝噎，为他的生活在一次碰撞中

被戳破。那是不能说的刺，

夫妻间的不谐，而他的艺术

固执地拒绝判断对错，只是给予

图像，在空气中展览，又撤换

重画，始终过不了品味的关。

他的父亲是我尊重的老雕塑家，

在得到他的死讯时，我不禁

想起这对父子的相似：干净，

温文尔雅。父亲经历了现在又

变得敏感的时期，不容评说地

活过来了，大浪淘沙到这代，

以家学，以优异的成绩考出国。

我路过的，是马列维奇至上主义

黑方块中，墨分五色的身体。

不屈的忧愁

我思考我那么依赖的她，

那一月一度的花开，养成其

性格。地底有冰的呼唤。

那里却是地核，阴府

竟在与月之暗面相应的无期。

隔绝了辐射的幽灵，绝对地

单调、冷沸腾，这源于他们

作死的成功。评上了先进之人

在那荒芜的山头又回来了，

这段时间爆料的网红。

我在一种不屈的忧愁中回顾

小中产载物且已与我

偕老的她，思考剥落的万古。

良知的手指

在乌俄战场，根据无人机

传回的视频，作战双方的活动

与游戏没有区别，树丛中、

烟雾中忽然浮现的小方框显然

不是肉眼的判断，下达指令的手指

应该也是在提示之下，才按住时机。

死亡的血腥味要根据别的视频，

由打扫战场的士兵传回来，

在没有禁令的前提下。

在对一个商场、广场或医院的

俯视中，当上级认为

敌人藏在里面，手指一揿的分量

足以对当代文明造成颠覆。

而良知，依旧那么精微，

发现于犹疑的一瞬，

完成于把手指轻轻移开。

疯狂和升华都在理智的决定中，

受五官刺激的时候较少。

作战手册接受国际标准的部分

有些新兵还没有记住。可怜的孩子，

他被赋予了为人类前途撕开或合上

乌云的权力，他年纪轻轻

被迫做一个神，当他蹲在

应该不如一家小公司办公条件的

临时战壕里时，区别在于他的头顶

随时可能浮出一个小方框，

这一刻还在思念妈妈或女友，

下一刻被撕成碎片或被温压弹窒息。

而兽性，在编辑、过滤之后，

报复性地，弥漫于留言。

爬朝霞的人

朝霞虽好，那爬朝霞的人

却很痛苦。他每一分钟都分解

成光，因此地上的风景

是他的内脏。用剖开的牛肉

表现站在肉案前的女孩，

她瞪大的眼睛从浮动的阴影

浮出。坚定、悲剧的生命，

在与自然的关系中无邪。

市场上的声音和屠宰者，

汇成神秘、欢乐的喧哗。

像地下车库的车灯，目测角度、

后退，每次回到黑暗中的巢

都像是闯入。朝霞像一个过程，

而不是朝霞本身。只有不到

一小时的机会爬进朝霞里。

之前，是黑暗；之后，是湛蓝。

李建春，诗人。1970年生。本科毕业于武汉大学中文系汉语言文学专业。任教于湖北美术学院艺术人文学院。诗歌曾获第三届刘丽安诗歌奖（1997）、首届宇龙诗歌奖（2006）、第六届湖北文学奖、长江文艺优秀诗歌奖（2014）、湖南栗山诗会2018年度诗人、第十七届华语文学传媒年度诗人提名（2019.5）。

鸿山 . 玉和祥杯首届南方诗歌奖继续征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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