鼓点，时空隧道的诗意轰鸣
——读杜春翔长诗《鼓动苍茫》浅议
峭 岩
面对苍茫，无疑是庞大的无解。它如山野迷雾，又如宇宙空濛。过去的已化风化雨，眼前的也迷蒙无影。但它却像流水、石头、玫瑰、树木般存在，因为它承载着历史和现实，构成我们的生命的图腾。当苍茫走进文字的时候，苍茫已不是空空如也，而是精神、信仰、反思、激进、坚韧、执著；笑声和泪水、曲折和攀登、跌倒和爬起。诗人打捞日月星光，决意掘进与提纯向上的精神铁质，反哺现实的残缺，唤醒已逝的过往，前展未来的曙光。
这就是诗人杜春翔交给我们的诗歌全部意义。
心脏轻微的舒张，仿佛宇宙膨胀/冲刷在血脉的河流之上/于虚拟的时间和真实的境遇里/高昂的嘶吼用于唤醒/低沉的呻吟迫于生存/随处可见的折腾/这你死我活的名利场/已存在无限长的时间//生命，起源于宇宙的躁动不安/基于误解而生长/命运不会托付给一滴水、一条河、一片汪洋/如果雨水茫然无措不肯降落/比如屠刀只斩首情绪不伤皮骨/你也不想无由地牺牲/谁也不肯率先衰老/永恒是最古老的暗示/水仙、桃花、蔷薇是最好的隐喻/在深度的鼓点中可进入永恒
……
在大跨度、大跳跃、深奥密集的诗意组合中，我们潜进诗的内部，探秘诗人斑斓的内心世界。
需要注意的是，在貎似空旷无涯的苍茫面前，诗人恰恰找到了一个形象兼备的抓手，即鼓点，这个声像饱满的实体，成了诗人问鼎世界、倾吐心想的出口，承全了主题的意志实现，是诗人消解、整合、提练的诗意果实。
至此，在时空的隧道上陈列着一个个贲张待发的大鼓。陶鼓、石鼓、牛皮鼓，祭祀、求雨、丰收的鼓，它们端坐在时光里，喧嚣在一代又一代人的心空上。
此时，我已被时空隧道的鼓声所俘虏。
“如上古陶鼓/这来自泥土的声音低沉雄浑/传为神噐/声透地心/如果用灵魂的鼓槌敲击出一个单音/我送你一枝玫瑰/缠绵悠远/呈现一个音符的八个变化/与心爱的人可以一锤定音/剩下的文字是灵魂漫游天际的独木舟/时刻在孤独的角逐中以此自慰。”是一种洒脱由天的自然状态。
而逐鹿之地的鼓声，是这样的，“所有的血腥征途始于九天之上的启示/在皇帝愿望弥漫的黄昏有条隐形的巨龙攫取了黑暗的火光/更多的战士疯狂呐喊/恐慌的伤口垂死挣扎/天空大雾升起/残落的信仰在失落的虚无中冥想。”征战中的鼓声鼓荡的雄性激素，在厮杀中炸裂成生死的灵光碎片。战场归还的将士受到村民的照料，“多么善良的姑娘啊/一直照顾我的父母/……她在院子里打水做饭/狗尾巴草够得着她的长发/……突然，雷声骤响，大雨倾盆/鼓点敲响/战马嘶鸣/我倏忽纵马前冲/……我那些孤独的骄傲越来越远/只看见飞扬的头颅和敌酋的血/看见自己旋转的手臂和奔流的世界。”鼓令而行，已经过去很多年了，诗人还是想起那段日子里走失的心。
求雨鼓在干旱的田野上敲响：“那种悲观、无助的祭祀起于泰山之巅/帝御龙而来/只飨烟火，沉默寡言/在远空，众神的马车不存一滴水/只载有蚩尤战斗的雕像/……大地在皲裂中/天下归心/求雨变成一种习惯/青衣女和天女，帝女魃和女妭/她们知道天庭无法通行的含义。”在那个时空，求雨的人和求雨的鼓，只能望洋兴叹。
丰收之鼓，为我们打开另一番情境：“丰收鼓/高原的鼓点和预言的骏马/唤醒昨夜死去的英雄/他们在天边点燃草垛上的火焰/像暗藏的星光呈现完美的球型/果实的形状把秋天照亮。”由此，我们为诗人深厚的诗美造诣而欣然。
在《鼓动苍茫》中，诗人反复吟诵的，其实是一种精神诉求，是几千年积蓄而延续的中华文化传统。它在奋争中存活，又在劳作中生根，那鼓声跳跃的地方，无不迸发着生命的律动和历史的反光。
我要说的是，诗人陌生化叙事和独特的心理感悟，据此，彰显出诗人的独立审美精神。诗歌本来是陌生化艺术，它抗拒眼前真实的事物毫无变化的搬运结果，而是转化成艺术的形象，从而达到接受者的愉悦感和生动感。这一点，诗人做的很出色。他抛弃了惯常的诗歌用语和通常的叙事方式，选择了最有诗意的部分和视角。“生命，起源于宇宙的躁动不安。”“我勇敢的斧钺无与伦比，方向有着风后的指引。”“奉献，就是看见光明无限却满目疮痍的中原大地。”“像实心的玫瑰，芬芳的味道只为我一个人传递。”“我爱的河流名叫凉涧，她是囤寨深处的乳汁，这是一条不紧不慢的河。”这种冷静的叙事，棱角分明，又浸透生活、生命的质感。
由杜春翔的《鼓动苍茫》，我联想到一个美国诗人，她就是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露易丝·格丽克。在为她的颁奖词中这样说：她的诗重要的特点就在于她将个人体验转化为诗歌艺术，即她的诗歌极具私人性，却又倍受公众喜爱。她一直有意地抹去诗歌作品以外的东西，抹去现实生活中的作者对读者阅读作品时可能的影响，而且愈来愈决绝。有些诗作趋于纯粹、开阔、甚至有些玄学的意味。
据此，我读格丽克的诗，使我惊奇地发现，她清晰无误的诗意的声音，带着朴素的美，使个体存在带有了普遍性。她的诗长于对心理隐微之处的把握，通过人神对质，以及对神话人物的心理分析，导向人的存在根本问题，爱、死亡、生命、毁灭。
两相对照，杜春翔与格丽克有着惊人的相似。
《鼓动苍茫》所设主题，虽然宏大，但也是我们亲历的实实在在的事务，诗人站在生命高处攫取了生活中带响的细节，甚至是深藏的个人体悟，加以概括和调试，以诗的特质组合，呈现给时空罢了。正是这种私人性与公共性达成了一种默契，即同感，才有了征服受众心灵的力量。
我强调的“私人性”是具有普遍性的“私人性”意志，它必然是哲学与逻辑的终结，是给人以振奋、引领、火光基因的精神导向。
我们那些以写私人化诗歌为自傲的诗人值得思索。诗是诗人心灵深处深藏不露的秘密，它发端于情感撞击后的呻吟，又是夜梦鲜见的呓语，但它不是不经意的柳絮飞花，不是打情骂俏的儿戏。恰恰是流淌着生活浆液的素常事务，在生活的烟火堆上闪光。它不浅薄，不轻率，是生命的旗帜和火焰。这种所谓的私人性，是导向生命意义的私人性，而决非口无遮拦的病态书写。
《诗品》序这样写道：“气之动物、物之感人，故摇荡性情，形诸舞咏。照烛三才、晖丽万有，灵衹待之以致飨，幽微藉之以昭告动天地，感鬼神，莫近于诗。”（南朝梁·钟嵘著）春秋之变化，春气舒畅，秋气悲惨，于不同节气中人之心灵会有所变化。天、地和人即世间万物,天神和地神，以酒食等物祭祀鬼神，即祭祀时向鬼神祷告，以歌舞祭天地之神与鬼，会使其感动。长诗《鼓动苍茫》把人与神、神与物，物与我之间，写出了更高的禅释境界。
《鼓动苍茫》走出了个人的私密空间，构建了一座我们认同的生命通道，他俯视时空，又还原生活，从而道出了苍茫的生命感和烟火味，完全是诗的审美意志，有了别开生面的气象。
2020年10月22日
峭岩：解放军出版社原副社长兼编审，曾任解放军艺术学院文学系主任、政委。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诗界》诗刊总编辑。中国作协作家书画院副院长、国际诗人笔会〔第十九届〕执行主席。出版著作《峭岩史诗三部曲》〔《遵义诗笔记》《烛火之殇》《跪你一千年》〕、《峭岩文集》12卷等50余部。曾获国内国际多种奖项。
鼓动苍茫（长诗）
杜春翔
1.陶鼓之恋
心脏轻微的舒张，仿佛宇宙膨胀
冲刷在血脉的河流之上
于虚拟的时间和真实的境遇里
高昂的嘶吼用于唤醒
低沉的呻吟迫于生存
随处可见的折腾
这你死我活的名利场
已存在无限长的时间
生命，起源于宇宙的躁动不安
基于误解而生长
命运不会托付给一滴水、一条河、一片汪洋
如果雨水茫然无措不肯降落
比如屠刀只斩首情绪不伤皮骨
你也不想无由地牺牲
谁也不肯率先衰老。
永恒是最古老的暗示
水仙、桃花、蔷薇是最好的隐喻
在深度的鼓点中可进入永恒
快乐、简单。
容易满足，没有秘密。
这些不过是照见废墟的影子
没有宇宙，没有时空
星系膨胀起源于空，空空如也
那些回音没有边界没有起点永不消亡
语音蜕变成黯然无力的沟通工具
在人群的喧嚣中翻不起浪花
只有共鸣之声可以传得更远
如上古陶鼓，这来自泥土的声音低沉雄浑
传为神器，声透地心
如果用灵魂的鼓槌敲击出一个单音
“我送你一支玫瑰”
缠绵悠远，呈现一个音符的八个变化
与心爱的人可以一锤定音
剩下的文字是灵魂漫游天际的独木舟
时刻在孤独的放逐中以此自慰
就像今夜，在虚无的幻想中拥抱一束玫瑰
或者聆听陶鼓内心的空，空空如也
2.逐鹿战纪
《山海经》有云：东海流波之山，入七千里，其上有兽，似牛，苍身无角，入水则风雨，光如日月，声如雷，一足，名为夔，玄女拘八百，取八十制鼓，黄帝以雷兽之骨橛之，声传五百里，天下威。
——逐鹿之鼓
一
所有的血腥征途始于九天之上的启示
在黄帝愿望弥漫的黄昏有条隐形的巨龙擢取了黑暗的火光
更多的战士疯狂呐喊，恐慌的伤口垂死挣扎
天空大雾升起，残落的信仰在失落的虚无中冥想
我勇敢的斧钺无以伦比，方向有着风后的指引
他发明的指南针，指向的未来没有边缘
玄女施咒的夔皮鼓，
挺拔的灵魂矗立大地
回响的声音直达天庭
逐鹿之地，九黎部落八十一氏
埋谷、埋谷、生者相忘死者的山谷。
太阳升起，梦想虚无
我们那些部族的女人，
所有的部位盛满酒杯
在爱合中曾洞见月光和火把
从一开始我们就深爱
野性的群山闪闪发光
在你们发掘出的嘴唇上
临死之前，
有我面对沼泽和浅滩流下的热泪
有苍鹰鼓动的翅膀
我要在家园开始新的生活
如果有奉献，奉献就是死去
奉献就是看见光明无限却满目疮痍的中原大地
二
假如你愿意告诉我天气为什么如此炎热
昆仑为何无雪，我愿意
告诉你海平面为何消退
我有一道起伏的咒语，可念，可不念
没有时间意义
三
当求雨变成一种习惯
那种悲观、无助的祭祀起于泰山之巅
帝御龙而来，只飨烟火，沉默寡言
在远空，众神的马车不存一滴水
只载有蚩尤战斗的雕像
祭祀之后，尝试过舞蹈、布阵、施法
譬如念咒。九黎的大巫死伤过半
巫咒的雨水再也无法降落
大地在皲裂中，天下归心
求雨变成一种习惯
青衣女和天女，帝女魃和女妭
她们知道天庭无法通行的含义
我们吃光了树皮，开始吃树干
吃完了树干，开始吃泥土
我围绕一块石头开始念咒：
驾象车御九龙，
毕方并锖，蚩尤居前
风伯进扫，雨师洒道
虎狼在前，鬼神在后
腾蛇伏地，凤皇覆上
大合鬼神
《清角》之殇缓缓而上，悲怆清越
我取心头之血再祭：
我的悲伤流不出泪水
我看不到自己的影子
我选择东夷之碑，盐池之水
我开始英雄之祭，战神之祭
四
我希望死于其中的天庭，远离干旱和瘟疫
我与所有的兄弟姐妹一起生活，所有的血脉亲爱和谐
太阳是众神共同的荣光，他们所有的奖赏都会给我
每天都会兑现。
我远离怨愤不平的人，亲吻我的爱人
我的爱人花容月貌，温驯可人
像实心的玫瑰，芬芳的味道只为我一个人传递
五
那个夏天，当炎帝和黄帝一起携手而来
对蚩尤说：兄弟你好！
那些撕裂的伤口便会愈合
天空辽阔，鲜花盛开
四野牧歌，瓜果丰盈
弹指之间，刹那千年
此后每件事都会实现，
昆仑有雪，泰山有梦
河流入海的方向清晰
大洪水，大洪水，
我梦见不会有大洪水
所有的咒语均已无用
我选择遗忘
3.鼓令军行
从报国寺一直前行
我听到山林鹧鸪的叫声
这个季节已经开始育苗插秧
乌云已经从山脚升到山顶
前哨的鹰鹞掠过小树林
战马作势欲奔却停了下来
我轻轻地拉住马的嚼环
它高扬着蹄却轻轻放下
没发出丁点响声
多么善良的姑娘啊
一直照顾着我的父母
而我总是那样匆忙
甚至没对她说声谢谢
有时候我在山间打猎
惊跑的兔子会停下来看我
像她那样凝视，然后疏忽而去
我就会选择那场角逐的放弃
而眼下，雷雨即将来临
而我即将加入它们
她在院子里打水做饭
狗尾巴草够得着她的长发
轻轻地安抚
阳光从小树林里倾泻下来
照在她的黑头发黑眼珠上
漫不经心，漫不经心地笑
突然，雷声骤响，大雨倾盆
鼓点敲响，战马嘶鸣
我倏忽纵马前冲
战斧高昂
战意高昂
战鼓高昂
我那些孤独的骄傲越来越远
只看见飞扬的头颅和敌酋的血
看见自己旋转的手臂和奔流的世界
鼓令而行，已经过去很多年了
还是想起那段日子里走失的心
4.丰收之鼓
一
在这里，林梢的粮仓像水墨一样写意
我与母亲担着粮爬一座山
心像鼓点一样剧烈跳跃
太多的火苗从胸腔窜出
宇宙再度被挤压，在收缩中磨砺少年
雨水很缓很慢
水稻接受育株、移插
在光滑的水面排列
符合没有边界的设想
瓜果也有胡思乱想的未来
他们是田野里的宾客，缠绕或者匍匐
在密密麻麻的种植里，围绕一个主人：
高梯处的玉米，山梁上的高粱
田野中心的水稻。在南方
按填饱肚子的重要性安排座次
方便统一入仓
我们要确定自给自足的夏季
以函数的统计方式进行解释
比如稻花鱼，只能打打牙祭
在镇上交了公粮之后
精打细算才是一个农妇的本事
毛泽东说：闲时吃稀，忙时吃干
不止是一句口号，饱含了生存智慧
在乡村，储备粮，储备草，也储备
能窖存的土豆与红薯
晒好的豆角，坛中盐渍的青菜
这些足够冬春之用。如果养猪
南瓜、土豆、玉米都是好饲料
如果家中养有牛马，在秋冬之季
干草切碎和上玉米是牛马的最爱
我们的土地在收割之后很快会收拾干净
庄稼从根到茎都有它的去处
傍晚，村上的人流着汗水归家
看到满当当的粮仓时是高兴的
这种快乐堆积到中秋，越来越饱满
在忙碌的火热里，流动的晚霞分外的红
与朝霞一样的红，不分彼此
二
我常追逐流星落地的方向，莫测悠远
臆想它是杨姓的铁匠锤炼的火光
姓李的木匠雕花的门窗，姓王的银匠
锤绘的首饰，姓赵的石匠雕琢的石像
这些传承的星火绵远流长。在非遗传承中
比如造一张皮纸，能写意山水花鸟虫鱼
古老技艺就像夜空中飞翔的流星，恒久神奇
果实的星球会降生在祖父沧桑的笑容里
我学会的三维旅行，在流水的欢快中
从山涧冲下，银瀑倒挂的喜悦，
会有潺潺的声响划过清幽竹林
在转折处，发出震耳的雷声，
左冲右突，拍打着群山
我们的田野，在无垠的星空下纵横交错
我常横跨阡陌，在禾株中小心行走
我的双腿粘满泥土，衣裤全是露水
追逐一只看不见影的雉鸡
我常看不出生命的平坦
只明白引力的存在，一往直前
我放牧过脾气古怪的水牛
它用一根绳索把我倒吊在崖上
看鹰产卵、孵化、飞翔，难以靠近
我和鹰之间有着生死的距离，不能抵达
我顺着峭壁寻找我失落的鞋子
它们统一在漫长的图腾中排除第三种可能
时间祭台上的血迹
能量的竞技场
不完备的定理和规律
三
以最亮的星辰为指引
在水流的最高处寻找
梦中喷涌的泉眼
要清冽、冰凉，入口甘甜
对田野有足够的慈祥
我爱的河流名叫凉涧
她是囤寨深处的乳汁
我们的村庄名以她为前缀
凉涧小囤。
这是条不紧不慢的河
凉涧。就像月光漂浮的联想。凉涧。
说起波澜壮阔的大海。不认识。
谈起水草丰茂的长江。不熟悉。
横亘云端的母亲河黄河。不晓得。
那，幼发拉低、底格里斯、恒河、科罗拉多河？
不知道。她们很重要吗。
凉涧是众神遗落的梦境
她在行走中迷失自己的过去。终归于大海
她将回到世界的中心，恢复所有的记忆
这些记忆里写满生存的苦痛和心酸
每一滴里，都存储着众神最早的家园
四
流水歌唱的田野：
你要记得来哦，你要记得来
一起都来。
花开的山呀，开花的山噢
牛羊在吃草，狗儿在撒欢
花开的山呀，开花的山噢
瓜果在成熟呀，蜜蜂在采花喔
那山上的风哦，山上的风
山上的流云，山上的高粱
流云和高粱唉，流云终将远去
远去。水稻，水稻就要金黄
你要去的远方，爱人在的远方
你要离开的故乡
如画的故乡，赶紧回来唉
丰收即将来
丰收已经来，锣鼓就要开。
五
囤堡最挺拔的高耸是一块巨石
在命运的雷电中立成了一座灯塔
像一块风化的墓碑
一面血色的大鼓
我仰视它，只有几千年的迁徙史
它凝视我，有两亿年海湾的沟壑
丰收鼓。苍茫深处的敲响山川震荡
在挤压中抬升灾难的阴影
太初结晶的基层与骨骸
放大我们的狂欢
远山。你不必老泪纵横
流水。这是生的庆典
我们在苦难中凝聚成遥远的星团
历经火山、海啸、大洪水，瘟疫、虫灾和战乱。
像划、按、吟、揉的鼓点，横跨千年
活着的声音稀疏、坚韧
像太初的奇点，像旋转的高原
丰收鼓。高原的鼓点和预言的骏马
唤醒昨夜死去的英雄
他们在天边点燃草垛上的火焰
像暗藏的星光呈现完美的球型
果实的形状把秋天照亮
丰收鼓。引力波从四野的苍茫归来
拉动起山川古老的情绪
紧张的收割，急急的风号
飞驰的阡陌，粼粼的水波
水波一样的波动，在阳光中快乐跳跃
山坳上跋涉，田野上奔跑，灯光中咆哮
在黎明，在朝阳，在正午，在所有的晨昏
丰收鼓。
丰收是生命的希望
丰收是对劳动的礼赞
丰收是创造，创造就是未来。
丰收是活着，活着就是丰收鼓。
5.社祭之鼓
开卷河洛之书已被龟背远行
复颂仓帝，五谷列阵，三牲以祭，尚飨
上有旋转星辰，下有花鸟虫鱼
调琴瑟，弄玉箫，敲锣打鼓碰镲
口中有吟：
三皇五帝轩辕神
历代先祖请驾临
南海岸上紫竹林……
如有帖来拜，傩面英雄吟唱舞蹈
执礼长者口称三生有幸
智者行笔礼，仰观奎星
指代、形象、形声、会意、转注、假借
造字圣人仓颉在上受礼
一叩首，再叩首，三叩首。礼毕
我口吐莲花朵朵晶莹
我胸蕴芳华红尘万丈
众神，历代有功于民者在上
行叩首礼，鼓点三响三叩
礼毕。
6.祭酒之鼓
在曼斯.赫本，每一杯酒都有本来的慢
季节一直习惯的慢
像苹果落地的慢
生育儿女的慢
就如一株高粱种在土中
慢候阳光，慢慢拔节低头。酿造也慢
一年一个生产周期，两次投料
九次蒸煮，八次蒸酿，七次取酒
一滴酒，十滴汗，甚至很多滴汗
在茅台，我在一滴酱香中遇见群山
遇见玫瑰、枙子、蔷薇、月季和紫罗兰
遇见芝麻、糟香，曲香、烘培香
五轮次时，会遇见面包和小火炉
有青草的温暖，芒果的慌乱
他们甚至都来不及老熟，便敲响了鼓
上了重阳的祭坛
祭酒之鼓，
蒸煮、酿造、分型定级，以此祷告苍天
从此，开始慢养
慢养之酒，如老僧入定
在时光中涅槃
次年重阳，再敲鼓，祭酒
一次次的祭，是一次次的沉默
就像今夜，过曼斯.赫本
时间之杯终于相遇嘴唇
我与酱香，相约相逢
彼此沉默，胜过万语千言
7.散花之鼓
一
引言：今读古典，欲解小儿夜哭
阅轩辕碑记医学申十三科，只开封面，目录
逢秋末，侄子襁褓中夜哭不止，无解
去年暮秋，祖父上山行走
湿滑，不慎跌倒，伤腰椎，卧床不起
那时间在缠绵中退却阳光之火、赤热之心
惟存仁厚之骨，只念叨一个人的名字
公输班，鲁班。只认曲尺、墨斗、锤和砧
那从一座山脉开始的路径，指向巨石的过去
高大，巍峨，顶天立地，耸立的天庭矗立高原
如果想越过五行之义，解构
花朵的房子和月亮的内心
深明冥界的时间和想象中的庭院
那样，在每个新年的祝酒词中：
子孙升职加薪，曾孙快长快大
那种柔软，与性格截然不同，他像
一块石头，有一块石头一样的硬
常常以祖母为中心，展开世间的联想
他深爱毛主席，怀念周恩来
关于文革，他说：那时候你们妈妈还很年轻...
我不明文革，史书少有记载
我的祖父是个石匠，除了敲石头
也爱敲鼓，由此我也爱上敲鼓
二
比如庙宇，围绕众神的信仰旋转
神秘因果环绕一个自我的地域
这个世间有神，比如花神，酒神，疯癫的神
也能解我无助的苦难
那时，一道符甚至比一帖药更有效
在高原，他们愿意相信一只不会飞翔的灵鸽
也不愿相信一个会玩把戏的猴子
天地的方圆是宇宙的方圆
方便圆满，像末日的中心
祖父常常用种出来的米周济邻里
收获爱和关怀
以前，他为香山寺的和尚种米，简称庙佃
曾收获过很多信仰，富有经验
今夜他拥抱信仰，找到石头的根底
怀想群山，回到一面鼓的真实
此时敲响自己：我不接受去医院
他说：你们祖母要来接我了
三
在你铿锵的内心深藏恒久的吟唱
传递山水起伏多舛的命运
这是五谷丰登的时刻
神农之稼的秋天藏于四野
这里土地贫瘠
我们常在高山开垦梯田
用命运挑土，用敲鼓祈雨
再辛苦一次吧
我们要越过那些布满荆棘的石头
我对镰刀深怀眷恋，挥割
那些神，荆棘之神，杜鹃之神，蔷薇之神
所有坚强不屈的神灵时时常在
再努力一次吧
冲开那些阻你前路的障碍
不要对掌心的纹路满怀希望
我们的命，在高山，在流水
不说神灵。
这些神，是山的神都会庇佑我们
四
前路之鼓在缥渺的云端瞭望
历《三世书》解十二禄命云：
正、病、旺、暗、向、耗
背、才、逐、号、困、天
翻书无用，九旬有白驹过隙
无问西东，九旬有离难之槛
积善生平，九旬有彼岸之花
劳苦奔波，九旬有渡厄之莲
功德无量，九旬有云天之火
如喧嚣热闹处，无量之佛观语：
无垢无净，福兮祸兮相依
山的子民，一生两次鼓点敲响
一是生，二是死
生的鼓点一声啼哭告诉世间我来了
满怀希望。
死的鼓点亲属悲号中告别世间我去了
深藏眷思。
来的日子平凡，去的时间自然
如果是春天，所有的花儿将会开放
会有连续七天的绵绵细雨，那雨
每一滴都像泪珠一样真实
送葬的讲究
六合的黑漆大棺，三十二人的抬柩壮汉
孝子孝孙在有流水的桥梁四肢伏地称为背棺
须葬于高山之巅藏风纳气之穴，譬如子山午向
左青龙右白虎前朱雀后玄武，葬后
如有锦鸡入墓，孙辈当入翰林列国士
有的先生在送葬吉言谬吟中诸候，
但新时代不称诸候，唯国士无双，历代都有
口彩还在，规矩还在，重点是散花之鼓
散花之鼓会在出灵前夜敲响
五
送亡人散花鼓响，——散花歌起：
星辰日月两悠悠，长江黄河天际流。
人生苦短不长久，磋跎少年也白头。
纵有锦绣云北斗，星宿红移不自由。
花散人生吟几首，相送亡人往西游。
散花都言有八仙，果老骑驴颠倒颠。
湘子驾鹤云端站，采和酒曲篮中天。
洞宾纯阳全真剑，仙姑佛全涌莲间。
国舅昆仑笊篱手，钟离点金自成丹。
拐李炼药泽乡众，众仙聚升竹笋山。
散花人说散花文，青山绿水送亡人。
三春花柳江山在，千秋孝子多积德。
修桥补路施恩义，一树繁花度亡魂。
亡魂度得西天去，逍遥快乐上天庭。
不散东长和西短，不散南京与北京。
不说土地山和水，不说天上日月星。
不说南来和北往，不说纽约与伦敦。
古往今来多少事，要合理来要合情。
敲起锣鼓散花心，一道灵符传玄经。
孝家去把山神请，九天玄女下罗针。
玄女罗针朝向定，五行八卦分得清。
二十四山分砂水，六丁六甲分山行。
罗盘上面字精准，二十八宿当先生。
九天玄女地堪定，孝家安葬送亡人。
众人散花花未尽，散花散到太阳升。
六
夜空和太阳一样明亮
所有的光线会终结于一颗星
宇宙是无限且静止的，这是一种假设
像海森伯的不确定性原理
我在从一个奇点开始的时空里洞见过去
我四肢伏地倒在桥面上，黑棺材从我头顶越过
水流很慢，从第一声雄鸡的鸣唱开始
挑砂锅的壮夫
背枪的保安团
收麦割稻的农人
挑水卖的市井汉
开山凿石的石匠
他经过后，也有
打座的先生，眼盲的算命者
话牙子的闲汉，忤逆的迷途子
采毒蘑菇的巫医，堪舆者制陶者捕蛇者
最后是于深井处挖煤的取暖者
我与他们可能在3亿年后发生碰撞
但现在，我眼中只有黛色的远山
像太初的黑洞
我们终将在一个点上埋骨
此后渺无音讯，时间牵扯的因果越来越少，
越来越少，我会遗忘一只鼓内心的空
空，空空如也
2020.9.20.
杜春翔，笔名补一刀，诗作发表于国内数十家诗歌类刊物，著有诗集《轮回》《鼓动苍茫》《30分钟学创业》，诗歌作品入选多种好选本。《贵州诗歌》执行主编，诗人、财经作家、酒文化学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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