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当年,我们如何过夏天
——谨以此文纪念我的父亲母亲
魏炎城
六月天气热,
扇子借不得。
虽然是朋友,
你热我也热。
这是一首五十年前武汉流行的一首歌谣。它从一个侧面说明了武汉盛夏时节酷热难耐。一把小小的扇子,连亲朋好友也是不能借的。
武汉历来便是全国闻名的火炉城市。上个世纪五、六十年代,我国的社会生产力还很落后,人们的收入也很低,物质生活也不丰富,如何安然度过漫长而又炎热的夏天,主要靠的就是“扇子”,那种拿在手上摇来摇去的各种各样的扇子。那时,寻常百姓家是不可能有电扇的。最普遍的还是那种结实耐用的芭蕉扇。这种扇子除了手摇扇风解暑,还可以拍打驱赶蚊蝇。除此而外,老百姓用得多的还有苇草编的,麦杆编的,蒲草编的各种蒲扇。高档一点的是羽毛扇。上好的羽毛扇选料精细,做工考究,这类羽扇主要是老年人用的。一把上好的羽扇也是很贵的,普通人家可用不起。使用比较多的还有各种各样的撒扇(折迭扇),这种扇子可以折迭,携带方便,适合各类人群使用。撒扇有纸质的、丝绸的、低档的、高档的、印花的、绘画的、便宜的、昂贵的,等等,等等,不一而足。此外,还有女生专用的雕花檀香折扇,还有专供大家闺秀使用的丝绢团扇。高档的宣纸制作的纸扇、丝绢扇,一经画家书法家绘画题字,便成为了艺术品、工艺品,于是立即便身价百倍,成为爱好者的收藏品。
几十年的时光转瞬间就过去了,时代进步了,生产发展了,物质丰富了,人们的生活水平也提高了。如今没有电扇的家庭几乎没有了。我们家现有落地扇两台,台扇两台,壁扇两台,吊扇一台,还安装了两台空调器,度过武汉漫长的酷暑炎夏已经不成问题了。但几种手摇扇子我们依然保留,它们的消暑作用有时比电扇空调的作用还要大。
除了扇子以外,人们消暑降温的方法还有很多。
游泳,武汉人叫做“玩水”,是青少年夏天的主要活动。武汉三镇,江河交汇,市区内大小湖泊几十个,水的优势是非常明显的。但是,武汉的游泳池并不多(现在好象更少了),除了市、区体育馆以及少有的几所学校(比如武汉二中)有游泳池外,我们熟悉并去体验过的也只有东湖游泳池、汉阳月湖游泳池、江汉区北湖游泳池等很少的几个。这几个游泳池都很大,都分隔为深水和浅水两个水域,都配有专职的救生员。泳池的水质也非常好,而且不贵,游一次两个小时才一角钱。特别是北湖游泳池,1965年初建时,我们参加了学校组织的建设劳动,那热火朝天的劳动场景,至今历历在目。
除了到游泳池游泳、玩水、消暑以外,长江、汉水以及市区内的大小湖泊都是孩子们玩水的场所。每到夏天,特别是放了暑假,长江汉水边都是孩子们玩水消暑的好去处,但也是家长们最为担心的时节。那时的长江和汉水,樯帆林立,水运繁忙。船坞码头一个紧挨一个。胆子大而且游泳技术好的孩子会游到河中心,然后再游回来。不会游的就在岸边练狗爬式,武汉人称之为“打爬鼓球”。而家长们往往都不会允许孩子们到河边玩水。一经发现,一顿痛打是免不了的。家长们只要有一两个小时没看见自家的孩子打照面,便会着急起来,而且会扯起嗓子在门口大声呼喊,以至于几条巷子都听得见。等到孩子回来见了面才放下心来,但必然会询问是否玩水去了。孩子自然矢口否认。而家长也自有其检查的办法:只需用手指甲在身上轻轻一抠,如果是玩过水的,立马便会现出一道白印痕。于是轻则罚跪,重则挨打。然后承诺再也不去玩水了。过后还是依然如故。
我家住在汉水边,孩提时代也许是因为胆小,也许从小便听母亲的话,居然从未去江边河边玩过水,因而始终就是个“旱鸭子”。
冰棒、雪糕、汽水,冷饮降温最普遍的就是这三种。那时最好的就是美的牌冰棒,美的牌雪糕,汽水则是饮料一厂和二厂的最佳。这些大众化的普通的降温冷饮,不光质量优,而且价格低廉。冰棒三分,雪糕五分,汽水一角钱一瓶。那时武汉的夏天,走街窜巷卖冰棒的小贩可是一道风景线。炎热的三伏天,午后气温最高的时候,卖冰棒的吆喝声便从巷子口传过来:“冰棒----,雪糕!”“冰棒三分,雪糕五分呐!”“冰棒----,美的牌--的冰棒!”那抑扬顿挫的汉腔,煞是好听。于是张家大婶、李家大妈纷纷出来买一两支给孩子们降温。我们家人口多,记忆中吃冰棒的时候极少,喝汽水的时候更是少之又少。我们家降温解暑的主要饮品是凉茶。泡凉茶的材料也不是茶叶之类的奢侈品,而是花红树叶子。母亲总是每天上午就用一个很大的陶壶泡上满满的一壶,一家人可以管一天的。这种花红叶子价格低廉,它泡的茶解暑降温的功效实际上比冰棒之类的冷品要好得多,甚至还有某种药用价值。当然,我们家降温也有三不之奢侈一回的时候,那就是父亲下班回家时,买几个小西瓜(武汉人叫“打瓜”)。母亲先用凉水泡上个把小时,瓜不象刚买回来时那样热烘烘的了,然后父亲用他那粗壮的大拇指,沿瓜的二分之一处掐一圈印痕,再用拳头一搥,打瓜便被一分为二。弟兄们一人半个打瓜,又甜又凉,解渴又解暑。那种滋味,美不堪言。
纳凉,户外床阵。武汉的炎夏,烈日似火,“赤日炎炎似火烧”绝不过分。最难熬的的漫漫长夜。因为热浪使人难以入眠。狭窄的住房经过一整天烈日的炙烤,到了晚上,就象蒸笼一样,热气无法挥散。于是,武汉人便使出了应对老天爷的绝招:户外纳凉,露天睡觉。
当年我们家住在汉正街蔡家上巷。这条小巷子长不足百米,宽不足五米。按门牌号计数,门户相对不足二十栋房屋。这些房屋多为砖木结构的老房子,一楼一底上下两层,密密麻麻住了六、七十户人家。夏天昼长夜短,太阳老是难以下山。通常在晚饭前后,各家各户便开始忙乎。首先是在自家门前窗外的墙壁地面洒水,洒得多多的,用以降温。接着把搭铺的长櫈、铺板、竹床、躺椅之类的全都搬出来,也都洒水浇湿,也可以降温。太阳落山之前,把铺搭好,竹床、躺椅都安放好,再用清水擦干净。有草蓆的还要把草蓆子抹干净。抹蓆子可是要用热水的,因为有汗渍,还有灰尘。再然后是吃饭,洗澡。这时,天空中只有夕阳的余辉还在发威,小巷两旁已是密不容针地摆滿了床铺,路中间的一条小缝恰够一人侧身而过。汉正街大街小巷的人们这时才陆陆续续从蒸笼似的房屋里出来,在自家的铺位上或坐或躺,手摇蒲扇,休息纳凉。有情趣的两人对弈,几人围观,或是打扑克、下棋。孩子们则围成一堆听人讲故事,尤其喜欢听那又爱又怕的鬼故事。也有些用功学习的学生,在路灯底下手不释卷地用心阅读。小巷的男人们,清一色的赤膊上阵,只穿一条短裤衩。女人们也只多穿了一件上衣,从来没有谁指责谁这样不文明。实在是“热天无君子”!夜幕逐渐深沉,除了蛐蛐和知了时而发出它们欢快的鸣唱外,小巷的男女老幼在夏夜丝丝凉风的轻抚下慢慢地进入梦乡。偶尔还能听到有人发出的沉重的鼾声,有人发出的含混不清的梦呓。有趣的是,没有哪一家是挂蚊帐的。因为汉正街没有蚊子!还有,家家户户从不锁门,也从没听说过有哪家被小偷光顾过。
几十年前,武汉人就这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用这种最简单最原始的方法消暑度夏。这种情景一直延续到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初,老汉正街开始拆迁改造,便慢慢消失了。
如今的夏天,每当我们享受着电扇、空调带来的清凉舒适的世界时,当年夏天的生活场景便会一幕一幕地萦绕在我的脑海。
作者简介:
魏炎城,男,72岁,现旅居滇西古镇喜洲。1968年毕业于武汉第一师范学校,1969年至1982年在湖北恩施县教书,1982年至2009年在武汉市服装工业公司工作,2009年退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