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父亲(外一篇)
汤佳佳
从小到大,对父亲的好感甚于母亲。
记忆中,父亲从不强迫我做任何事,几乎满足我的全部愿望。
小时候,每当父亲去县城开会回来,都会给我带礼物。依稀记得五岁的时候,父亲从县城回来,将一个鼓鼓囊囊的公文包放在客厅的饭桌上,即匆匆外出。年幼的我好奇,想打开一探究竟。一个五岁的孩子的个头还没饭桌高,只能干着急。智慧的我看到旁边的椅子,顿时有了主意。顺利够到饭桌上的公文包,打开一看,里面是一大串香蕉。嘴馋的我一根接一根地吃着,将吃剩的香蕉皮放入公文包里,拉上拉链,移开小椅子,心满意足地和小伙伴在学校大院玩耍。
正当我玩得起劲时,父亲回来了,大声叫我带上小伙伴回家,给大家分享好吃的东西。我一听,心想:难道除了公文包里的香蕉还有其它美食?我和三、四个小伙伴一路小跑抵达我家时,父亲拿起饭桌上的公文包,说:“来,大家一起吃香蕉。”后来的情景十分尴尬,当小伙伴们看到一包香蕉皮时,好奇地缠着父亲问:香蕉是否被花果山的孙悟空偷吃了?这件事直到现在仍被父亲津津乐道。
相对学习,父亲更注重我的课余生活。每逢周末,父亲带我走进大自然,感受一草一木、一花一石的力量。看到一块石头,我们会从外观、硬度上区分属于什么岩石,父亲会仔细讲述花岗岩、石灰岩、玄武岩的特性。看到一株植物,我们会从叶纹、根茎上分辨植物科属,父亲会详细描述草本植物和木本植物的区别。
他对我的学习成绩并没有过高的要求,经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是:儿孙自有儿孙福。这个教育理念被信奉“严师出高徒”教育理念的母亲诟病。母亲认为教师家庭出身的孩子学习成绩一定要比其他孩子好。在母亲的坚持下,幼儿园时,我即开始背诵唐诗宋词;小学放学后,必须回家做作业和阅读课外书,不可以与其他同学玩耍。
因父亲是家中长子,祖母自然希望有个长孙。上世纪八十年代,计划生育是国家的一项基本国策,像父母这样有公职的,如果生二胎,面临的是双开(开除党籍、开除公职)。父母自然不愿意冒险,但祖母提的次数多了,父亲心中多少有些念想。尤其在我两岁时,母亲一次意外怀孕,祖母特别希望母亲能够保留这个孩子,但母亲毅然决然选择流产。
这件事给父亲很大感触,他开始酗酒,或许只有在酒精的刺激下,才能让他在忠孝和爱情之间暂时找到平衡。父亲酗酒后简直判若两人,在酒精的刺激下,父亲会动手殴打母亲。自我记事起,母亲身上经常被打得青一块、紫一块,有几次甚至休克。可能顾忌教师的身份,可能法律知识淡薄,母亲并没有选择报警,而是一味容忍。但父亲酒醒后,又万分后悔,又是做家务,又是写保证书。
最终这段婚姻以两人分道扬镳告终。离婚时,关于房产,父亲坚决不同意变卖及归属子女。后来,母亲说得最多的话是:“你父亲心真狠,只有一个女儿,房产也不愿意过户女儿名下。”年轻气盛的我非常愤怒,尤其是父亲一次酒后吐真言:“房子卖了,我怎么再婚?”这句话彻底隔阂了父亲和我的关系。小时候,心目中英雄般的父亲,瞬间变得特别渺小自私。那几年,我不理睬父亲。尤其看到父亲对待无任何血缘关系的继女,又是买礼物,又是鼓励她考研,甚至让她待业一年备战考研。相比之下,父亲反而并不赞成我考研,认为考研没有任何意义。巨大的心理落差,让我与父亲之间渐行渐远。
后来,我结婚生子。角色的转变,相对理解父亲当年的所作所为。他不愿意变卖房产或归属子女是他抱着与母亲复合的念想,期望保留拥有两个人美好记忆的空间;他无条件关爱无血缘关系的继女,希望借此维持第二段婚姻,避免重蹈覆辙。
直至现在,他仍然清晰地记得母亲的生日,提醒繁忙的我打电话或买礼物给母亲;即使与母亲分开,逢年过节依然看望外婆,外婆过世时,他不忘前来送终。 或许,这就是“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吧。
如今,与父亲相隔千里。偶尔回家,父亲会亲自下厨为我制作我爱吃的菜肴,听到我称赞味道鲜美时,脸上不由自主地洋溢出笑容。
时光荏苒,可能现在我才明白父爱如山的厚重无言和父爱如海的深沉宽阔吧。
★母亲
母亲只比我大二十岁,尽管在上世纪80年代,她也是典型的早婚早育。
她跟父亲属于一见钟情,恋情一曝光即遭受长辈百般阻挠,倔强的母亲舍弃双方父母的祝福,毅然决然和父亲选择旅行结婚,这一举动在上世纪80年代的江南小镇引起轩然大波,小镇上的人议论纷纷、说长道短。作为乡镇书记的外公原本希望母亲能够接受他安排的“政治”婚姻,自然不能容忍母亲私自作主,直接宣布与母亲断绝关系。时年20岁的母亲并没有把这些放在心上,毕竟年轻的她正憧憬美好的爱情,而我就是她跟父亲旅行结婚时的结晶,但我的诞生并没有改变外公的意愿。后来,从长辈口中得知,直至我五岁,外公才接纳了我,默许父亲与母亲的婚姻。
听母亲说,我一生下来就吧唧吧唧地吮吸包裹自己的包被。旁边的大人都说这个小孩肯定饿了,而母亲当时奶水还没有下来,万分无奈只好找一个有奶水的妇女暂时喂养我。母亲形容我当时是迫不及待地大口大口的吮吸,感觉饥饿了好久。因而,至今母亲对我没有第一口喝到母乳感到十分愧疚。
可以想象,年仅20岁的母亲,面对如一团肉球一般,不分昼夜,没有任何规律的小娃娃,她六神无主、手无足措,甚至有的时候,她和年幼的我一起哭。
幸好母亲住在学校宿舍,距离她上课的学校几十步之遥。母亲上课的时候,就把我反锁在家里,等到下课铃响起时,匆忙奔跑回家看我,每天这样来回奔跑十多趟。上世纪八十年代,教师工资相对很低,吃一次肉都是奢侈的行为,为了保证我的营养,母亲每天去称1-2两猪肉或猪肝,煲粥喂我,她和父亲都不舍得吃一口。
随着时间的流逝,我慢慢长大,当从我口中传来清晰的第一声“妈妈”时,母亲眼眶湿润了。
因母亲执教的学校地处乡村,工资不是很高,在我读初中那几年,县教育局竟然没钱发教职工工资。尽管如此,母亲每年暑假都会带我旅游。她觉得“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希望通过旅行让我开拓视野、增长见识。在她领不到工资的那几年,每年暑假她外出打工,“那几年真的很苦,工资发不出来,只能去打工。”母亲每每回忆起,总是唏嘘不已。
母亲表面上文弱温婉,颇有江南女子的韵味,但其实,她是个倔强的女子,这点从她年轻时与外公对抗可见一斑。她把全部希望都放在我的身上,从小对我严格管理。上小学时,我很少有机会跟同龄朋友一起玩耍,每天早上晨读,放学后不能在学校逗留,必须直接回家写作业、看书。
得益于母亲的严格管理,从小学到初中,我一直成绩优秀,也算给她一点安慰。进入高中后,母亲期望我能考入重点大学,隔三差五去学校询问我的近况,定期掌握我的情绪波动。临近高考时,母亲每天白天在学校上课,下课后即来到县城学校附近为我做饭、接我下晚自习,第二天清晨做完早饭后才匆匆赶回执教的学校上课。就这样,母亲连轴转了一个多月,高考结束后,我胖了,她瘦了。
大学毕业后,我与先生恋爱,准备结婚时,母亲百般阻挠,她觉得我可以找到更好的归宿,没必要过早定位。但是20多岁的我与母亲年轻时一样倔强,长辈越发阻止,我毅然决然坚持。为此也与母亲矛盾不可调和,最终,我和先生选择离开家乡,不远千里来到南方的海滨城市。
如今,我与母亲早年的隔阂早已烟消云散。我感谢母亲将我带到这个五彩缤纷的世界;感谢母亲执著地让我接受高等教育;感谢母亲为我付出的一切。此时,耳边忽然响彻起“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的诗句。脑海中浮现的是三十年前早晨,一对母女沐浴在暖暖的阳光中,年轻美貌的母亲读一句,活泼可爱的小女孩学一句。不成想,现在的我已变成游子,经常让母亲牵肠挂肚。
作者简介:
汤佳佳,安徽芜湖人,芜湖市作协会员,自幼热爱文学创作,现在金融企业从事品牌宣传工作。文章散见于《中国保险报》《深圳商报》《深圳晚报》《华北作家》《香港商报》《中国平安报》。作品《母亲》荣获2020年《深圳商报》/读创联合重庆出版社主办的“母亲我想对您说”主题征稿大赛一等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