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张木匠
作者/老夫子
播音/月娥
我在上海奉贤区一家电器厂的时候,认识的张木匠。他是安徽宿州人,生活习俗和我们北方人没有什么区别,所以我会经常和他聊聊天。
他脸上的气色非常不好,总是暗黄的,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身材又矮又瘦,虽然刚刚35岁的年纪,但是脸上的皱纹已经很多了。
他还带着一个徒弟。矮矮胖胖的,很笨,干活总是慢吞吞,恍恍惚惚的。其实他们负责的工作非常简单,就是给配电柜钉包装箱,只要量好长宽高的尺寸,然后按照标准下料。而且配电柜的大小都是标准的,就那么几个规格,所以只要知道柜子的型号就可以了。他们有一台多功能的木工车床,裁板、打孔、打磨等功能一应俱全。但是他们师徒俩的工作效率,实在是太低了。经常物流配货的车到了,他们还在手忙脚乱地鼓捣。每次老板都骂他们几句,好在师徒俩都比较有涵养,嘻嘻哈哈的,也不往心里去。包装箱钉好后,装车发货,老板看着货车出了公司的大门,总算松了一口气。有人向老板建议,再找俩人,把他们替换掉。老板考虑了一下,没有同意。他俩的工资并不高,这个薪资,雇手艺好的木匠,肯定是不行,就将就着用吧。如果其他人再强烈要求替换他们,老板就会敷衍一句:“男人嘛,有点毛病是正常的。”每次我听他这样说,都觉得好笑。
没活儿的时候,张木匠会在院子里溜达,高声地唱老家的地方戏。唱的还挺有味道。这时候,公司做卫生的俞阿姨,总会停下手里的工作,站在窗户附近听他唱戏。俞阿姨是上海本地人,家就在公司附近,五十出头的年纪了,据说已经有了一个孙子。他老公是一个地痞无赖,比她大六七岁,经常打她,所以俞阿姨的头发总是凌乱的。她平时爱絮絮叨叨地讲话,但是她的方言,我听不懂几句。

我有一次和张木匠聊天,问他是不是没有学过木工手艺。他说自己是拜过师傅的,锛、凿、斧、锯的基本功都有的。我听他这样表白,笑得喘不上气来。问他:“你的祖师爷应该不是鲁班,一定是鲁智深”。他也前仰后合地附和着笑,随后甩了一个高腔,唱起戏来。
他没有什么不良嗜好,不吸烟,不喝酒,也不打牌,甚至没有见到过他和别人出去聚会吃饭。他卫生习惯很好,穿的衣服总是干干净净的,住的宿舍收拾的也很整齐。他很少提起自己的家庭状况。据他的老乡说,他有一个残疾老婆,是个歪脖子,还有一个女儿和一个儿子。他老婆来过两次,脖子确实歪的厉害,几乎是侧躺在肩膀上,又黑又矮而且胖。他老婆在的那几天,就听不到他唱戏了。晚上,一个人在外面溜达到很晚。
我问过他,为什么会找这么一个老婆?他摇着头叹气说:“饥不择食,贫不择妻。”我看着他那张暗黄的,营养不良的脸,感觉他活的挺无奈的。
俞阿姨对张木匠更加表现出了关注和同情。俞阿姨有一间放置做卫生工具的工作间,里面还有一张单人床,中午的时候,她就在那里休息。后来,我发现她和张木匠经常坐在床上聊天。由于语言不通,所以两个人比比划划的,聊的挺投机的。再后来,他俩经常关起门来聊天,而且有时候,还听见两个人哭。负责后勤工作的老何感觉不太正常,建议老板把他俩辞退,或者辞退其中一个,避免发生什么事情,毕竟俞阿姨的老公也是一个挺豪横的人。老板轻描淡写地回复一句:“男人嘛,很正常的事情。”

但是张木匠自此以后,越来越离谱了。以前是干活比较慢,现在是经常找不到他,就是找到他了,干起活来也是拿东忘西,迷迷糊糊的。有一次,配电柜运到目的地,卸车的时候,叉车刚刚把配电柜挑起来,包装箱的五块面板“嘭”的一声都崩飞了。配电柜孤零零的矗立在托盘上,随后就一头栽了下来,把PLC显示屏摔碎了。公司赔了一笔钱,而且对方把下面的订单也取消了。
老板跺着脚,指着鼻子把张木匠骂了一顿,给他结账辞退了。他那个徒弟到是挺仗义,和张木匠共进退,一起走了。
除了俞阿姨,其他人都认为张木匠是罪有应得,没人同情他。他和徒弟拉着行李箱背着包,离开公司的时候,没有人去送他们,只有俞阿姨站在窗户后面抹眼泪。
过了几个月,在食堂吃晚饭的时候,我听见老板在那里高声笑着和一群人谈论张木匠。
他离开后,没有回老家,而是去了温州,在一家小加工厂里做操作工。一次加班到深夜后,在下班的路上,被车撞死了。由于地方非常偏僻,所以又有几辆车从他身上碾压过去。天亮被发现时,血肉和泥水已经搅和在一起了,只有身上带的工牌,还能说明他的身份。
一群人兴致勃勃地听着老板描述事件的情状,眼睛都闪着兴奋的光。讲到终了,人群还不尽兴。老板摇了摇头,说了一句:“男——人嘛。”人群瞬间轰然大笑,前仰后合,眼泪都流出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