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物谱（10）新衣服（外二篇）

▓ 韩今

序

有一种速写画家，用一枝铅笔，几笔构出一个人的轮廓，如果他们的手艺高一些，则我们一眼便可以看出：这是XX也。我想，没有什么其他的奥妙，大约总是抓住了那人的特性：或前额大，小分头，高鼻子，阔下巴……

也据说，要当好一个好画家，做这样的基本练习是必要和重要的。于是联想到写小说，描写人，岂不可以套用这个好法子吗？倘若平时注意观察某人，发现其“特性”，挥这么几笔，画个“脸谱”，倒也能练练基本功。天长日久，需要写东西时，顺手拈来几个人，必有其特色。

决定订个本子来试试。

1972年年7月19日

起头于一个炎热的、知了嘶哑高叫的中午

新衣服

爱精心打扮的人会因为新穿上的一件“时髦”衣服而神采飞扬。走在路上她总是要思想集中，不能让欣赏她新衣服的人看到她的不“洒脱飘然”之形象呀。但是不讲究穿着的人，有时也会因为一件新衣服而带来无限烦恼。“快来看啊！蔡神今天穿了一件新衬衫！”不知谁像第一次发现美洲那样的好奇，在大早班前会尚没开始时嚷起来。顿时，不少双大大小小的眼睛盯住了蔡神的衬衫。蔡神脸红起来，佯作找东西，急忙避进会计室。

“嘿，我倒要看看你穿什么新衣服？”政工组的双林从楼上下来边走边讲。

“哼，穿件新衣服还脸红，又不是新娘子！”调度老姚一旁插话。不知蔡神的脸色如何，只听得会计室里传来一声低低的斥责：“不要脸！”

中午吃饭时分，我才看到蔡神的新衣服。不过是一件短袖衫，颜色很素，并不显眼。好像也不是的确凉或丝绸的。

1972年7月20日中午

大姨婆

中午，乘着吃饭的热兴，我给大家讲述了门口邻居“大姨婆”的故事。竟然有人不相信，倒令我兴奋——那不是太典型了吗？提笔记下来！大姨婆今年大约七十二，号称“老妖怪”，是个资产阶级思想严重、极爱打扮的女人。丈夫是个国民党的军官，解放前跑到台湾去了。非常时期曾因抹口红、在脚上洒香水被我们用大字报封住了大门。据说她现在每天还做操：按摩脸皮，要使之保持青春。那天回家正巧在门口碰见她，只见她穿着一件鲜艳的圆领衫，脑后整齐地翘着两个短辫子，一手摇着小巧玲珑的檀香扇，一手不时地往嘴中送瓜子。“哎呀，大婆婆，”隔壁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女孩跑过来：“你又做了一件圆领衫？颜色真鲜，又贴身。”

大姨婆满是皱纹的脸上露出颇为得意的神色。她放下扇子，左右适意地扯扯圆领衫，自我欣赏着，还自言自语地说：“真的吗？”

哼，你们不相信？有空到我们家来，一定请你们去看看，看看她的圆领衫到底合身不合身！

1972年7月20日中午

赵会计

瘦瘦的身材，高高的个子，一副总是带着微笑的面孔，加上勤勤恳恳地工作，惊人的记忆力，百问不厌的待人态度，这是对仓库赵会计的印象。最近他病了，据说是血压高，血管硬化，每天半休。昨天下午，我却依然在仓库里见到他。“赵会计，你不是半休吗？”“我这病就这样子，”他微笑着回答，顺手把一堆铁屑扔进麻包。见我惊讶，他又补上一句：“在家也无事做，不如在岗位上舒服。”看着他倍加消瘦的面孔，好几件往事涌上心头。认识赵会计，是从我们领电器材料开始。他对堆满各种器材的仓库的熟悉立刻使我佩服得五体投地。有时候他不在，我们翻箱倒柜，满头大汗，却毫无收获。

“赵会计来了！”张师傅惊喜地叫了一声，于是不一会儿，搬起某个箱子，揭开纸盖，我们要的东西马上出现在眼前。一次，车工班长汤师傅要找一段黄铜，他量量这根，比比那根，却总不合适。赵会计来了：“把规格给我看看。”他眯起眼打量了一下样品，走进仓库就拿了一段料出来。汤师傅一量，嘿，正好！忍不住赞扬：“你真好眼力呀赵会计！”“没什么，工作干久了嘛。”他谦虚地答了一声，不声不响地走开了。

我那时还感到奇怪，天才当然不会有，为什么赵会计有如此的好本事呢？后来晚上来厂值几次班，谜才解开：无论白天怎么忙，赵会计晚上总要到仓库来清点一番，盘账呀，查点呀，天天如此。难怪他对仓库存物了如指掌呢，就像你天天从新街口到厂里上班，恐怕不睁眼也不会走错一样。想着想着，脑海里又跳进我师傅平时很感叹地讲过的那句话：“要是我们厂多几个赵会计，那就好了！”我故意问：“为什么？”“他整个心都扑到厂里来了。”

是呵，只有把心扑到社会主义建设上，才能在群众中留下深刻的、良好的印象。

1972年7月10日晚于电工房

【后记】这是第一本《人物谱》开头的几篇人物速写，也是当时记《人物谱》的初衷。万事开头难，刚开始练笔，可以看出笔头的幼稚，文章的粗浅。五十年后的今天，写一篇成一篇，发了200多篇文章，50多万字，离不开当年的《人物谱》的观察和练习。回头看看当年幼稚的文笔，十分亲切的感觉。蔡神是当年工厂的会计，叫陶立，很恬静漂亮的一个大姐，周围的男同胞喜欢她，经常调侃她。大姨婆是门口一位邻居奶奶，喜欢打扮，和我们现在绝大多数女同胞一模一样，但我却取笑她“资产阶级思想”、“老妖怪”，可见当时年轻人的极左思潮多深。

赵会计是我心目中的楷模，印象深刻。当年在《周末》报发表的小小说“推理大王推理记”，和后来在《扬子晚报》副刊发表的“铁盒月饼周游记”，都是以赵会计为主角。算是《人物谱》中出镜比较多的人物形象了。

2022年9月16日

作者韩今

韩今，男，南京市市级机关退休干部，江苏省、南京市作家协会会员，先后在中央及省市报刊杂志发表小小说、散文作品百余篇，多篇作品获奖。所著文学作品集《老团长与新房客》2019年由江苏凤凰文艺出版社出版，并于2020年被再版，主送各地图书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