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马有常(回族)

“李广兴”这个名字也许与中国广大读者有些陌生,或许与他的人生个性有关。他年轻时供职于故乡灵台县,后借调省城工作。1984年调入《平凉日报》社,先后任副总编,党组书记,社长,总编。其实这个时期他的散文陆续用笔名发表,即使他的好友,和平凉读者也不知道他已写了大量的散文。后来当他第一部散文集问世,甘肃读者才知道他的文学情缘。至今,他已出版了五部散文集,六部长篇小说。然而,他不善于宣传自己的作品,只有让作品去延伸它的生命力。陈忠实老师说:“李广兴是中国最沉静的作家!”有人说:“他是大器晚成的作家。”在年近古稀的时光中,他完成了传记体小说《龙蟠黄家》,2016年9月26日在北京举行了研讨会,他并未借机炒作,宣传。
在黄土高塬腹地龙蟠生活的黄家,本来同是一祖,他们从历史生活中繁衍而来,逐渐形成了不同支系的大家族,后分成宗系,分别居住在龙蟠塬畔山庄。人世沧桑,岁月更迭,使黄家与黄土凝成不可分割的生活感情。在作者笔下,农耕文化,中国优秀的传统文化并没有渗透到黄家。有人远离文化而精神落荒,在人生的盲区和误区生活。封建气息还弥漫在龙蟠,使黄家人大都在物欲,私欲中拼命挣扎。曾被封建流毒浸蚀的情,仇、爱,恨纠葛构成一副副世俗,迂腐,不开化的人生百相。

黄根财偷了庙里存在二百年的东西,本来偷是一种不轨行为,庙会是讲真善美的地方,为一方净土,佛法有训,“以善为本,以慈悲为怀”谁的罪有因果报应。今天,偷的性质是触犯法律。在此并非为偷而开脱,但人为的戒律在折磨人。黄根财看来没有受到佛的残酷惩罚,将面对的是人的裁决。因为他所偷之物,是“封侯爷建庙之物,镇庙之宝”且“无人敢动。”
黄根财不顾庙里清规戒律纵然偷了。当他知道事态严重,不单是奇耻,便甘愿接受庙会会首的严厉处罚。他恳求说:“饶不过,你们就剁掉我一根指头吧!”
经黄会首和副会首们耳语商议后说,断指剁手,于心不忍。只有从轻处罚。开除庄籍,过年之前,一家老小一定要离开龙蟠,《黄氏家谱》要除掉名字。当我读到这儿,心里确实有些恐慌。
这虽然是愚忠在为蒙昧实施的处罚。使黄根财一家在冷冬寒天,风雪交加中迫使离乡背井。这段情节写得非常精彩而残酷,也是作品最精彩的片段之一。作者同情那种生活现状,是迫不得已,且又鞭笞了那种封建蒙昧的宗教手段,以文化尺度去衡量是非,并进行了有力的批判。(见作品34,35页)
黄炳仁是龙蟠富户人家,他与儿媳夏麦娥的行迹终被同胞兄弟黄炳智发现,他很难相信公公与儿媳男欢女乐的事实,但眼前活生生不容争辩的行为是确切的。在黄炳智的目中“黄炳仁阁楼的炕席地毯之上,有两条白色的胴体重合在一起,头向里脚向外地还以及高的频率上下晃动,那炕席间发出的响动和吭吭吭的羔羊哺乳声,还有两条胴体及四根白腿的动作,完全演绎绘制出一幅清晰而完整的男女交姌行乐图。”(见189页)

甘肃作家李广兴(右)与陕西作家陈忠实(左)留影
正当的男女婚合是人类繁衍生息的必经之路,但人类文化当初解析了人类属性与其他动物的区别,无论是埃及文明、两河文明还是中华文明,都从人类根性上划分出“人类”的版本。把“人类”用社会科学,人文科学定格。其它两性关系是非法行为,且丧失人类道德的底线。夫妻的阳刚阴柔之美共同体构成家庭文明。作者用还原生活本真的文学表达方式,揭示了黄炳仁与儿媳的兽性禽欲。人生的任何行迹久而之久,必将自我暴露在蓝天红日之下。
曾富有,风流的黄炳仁,晚年连旱烟也抽不起,烟瘾发了向黄炳智要一点,然后和干树叶揉在一起抽。(见292页)
黄世宗以大队干部身份,若看上哪位女性,软硬兼用,非要如愿不可。(见314页)
儒释道或基督教文化并非教你口中常常念念有词,走进庙宇燃几炷香,给泥塑木雕的神像磕几下头,就证明你是美的人格吗?人类文化的核心要求,以文化不断净心,净身,不断反省,贵在“悟”的智慧,做人重在你日常生活中发挥出优秀的文化动力,才能打造出高度文明的灵性,才能证明你灵魂的所向。
脱离人类文化的个体,或者群体切实是可悲的,他(她)们始终在盲区和误区奋力劳作,在世俗欲望中生活。

甘肃作家李广兴(右) 和陕西作家贾平凹(左)留影
黄建汉的形象,并不是安分守己的庄稼人。他与陈花芳超越了人性底线,发生了两性关系。知道刘巧红的男人在“黑山大炼钢铁”,与刘在庄稼地里全然不顾人类道德的底线,而到达自己兽欲的目的。(见244、245页)在作者的笔下,令人发指。穿着人的衣服不一定是“人类”,大凡衣冠禽兽,总是衣冠楚楚,那是从人类中产生的另一种兽类,兽的另类,是通晓人类语言的“家兽”。在作品中这类型的“兽”轻薄而又单调,是最低劣的败类,是黄家的害群之马。人类以性区别与其他动物,凭人的格局成为独立的高级动物。真善美仅限于人类拥有,文化根性只有开掘了人类灵魂,增进文明的强度。
深入生活的小说作品,才能感人、动人,才有说服力。长篇小说,贵在深刻的反映生活,让生活与读者沟通,才能看出作品的生活意向和景象,更能看出一位作者的人生趋向,灵魂所向。
黄家耕的父亲黄爱虎因为本分,母亲任劳任怨,在家里干的人活,被同胞兄弟待如牛马,而黄爱虎两口忍屈受辱,后被侄子欺凌,历尽惨无人道的折磨。黄家耕离开军营,回到家里,义愤而有理性的平息了家庭风波。当我读到这儿,难免愤然之气涌上心头。世俗的牢狱扼杀了多少善良之心,真善美的人生。是我忽尔联想到古今曾有许许多多良家被陈规陋习扼杀,至今还有人束缚在世俗编制的牢笼中,沉没在红尘险恶的浪涛里。因为我生活的路上曾有相似相近类型的事例。在此也说明了长篇小说的生活阅历至关重要。读了《龙蟠黄家》便看出作者创作态度的严肃。

1998年3月27日至4月12日李广兴(右) 和中国地市报新闻考察团在美国多地访问参观,在纽约采访美籍华人首富王嘉廉(左)
作品写省城工作回家探亲的龙蟠人黄建民虽然着墨不多,但他看到黄世英不愿意上学坚决反对,一番苦口婆心的道理,为他的发展前途指明了方向,为黄世英在后来的文化事业上取得的成就,奠定了良好的基础。一种甘为他人着心,着力的伯乐精神活灵活现,生动感人。(见253页)
黄双牛赶走了妻子王叶叶,他日子并没有好过,也没有好下场。王叶叶当时不知去向,读到此处,是我难免对她的生死而沉忧。几年后当黄忠明和黄家耕因生活所迫,在南山鹁窝庄用东西换粮时偶遇王叶叶,她没有忘记在龙蟠的称呼,很热情的招待两位客人,临别时黄家耕没有换到粮食,她装给了自家的二升玉米。在那个缺吃少穿的年代,二升玉米就是美的大成。一位憨厚朴实,勤劳,善良的农妇跃然在眼前,龙蟠怎留不住她呢?(见259,260页)
小说文末部分凸出了黄世英嫉世愤俗,一生与世俗挑战着生活的精神,像逆水行舟,他的好学、博学成就了他的深沉、清高的修养,成就了一位世俗的叛逆者。他是龙蟠黄家屈指可数的人物,他的哲学思辨性强,浅看似有些乌托邦式的人生理想,从现实来讲,追求美的人生是人类共同渴望和期盼的,无疑黄世英的精神,理想富有生命力,他是理想的化身。
小说中人物黄冬坡、黄有录、黄生虎、黄炳仁、黄双牛,王菊叶、史玉玲等男女人物过百,各有声色,无论黄家经商、从文者、做工、从政者等人物形象丰满、个性鲜明,栩栩如生。

1998年3月27日至4月12日李广兴随中国地市报新闻考察团在美国多地访问,后到加拿大多伦多与香港《明报》总编李广豪合影。李广兴(右)
《龙蟠黄家》没有大起大落的故事情节,没有刻意构造故事,没有描摹生活,而是素写。但读来跌宕起伏,没有惊天动地的人物,而平凡的农家生活,普通的农人构成小说的波澜壮阔。现实主义作品就是尊重生活,忠实于生活。作品中兄弟家庭不公的纷争,穷与富之间的较量,蒙昧与豁达的为人处世。世俗的相互攀比,行尸走肉的人生行迹,暴露出根性的质劣,颠倒是非,人伦颠覆,美便为丑,劣反为优,私欲纵横,贤明被贬值。局限于一种浑浊不清的原始封闭,即使日常琐事却从小中见大。
文学是语言的艺术,值得一提的是作者用陇东方言,灵台土语完成这部小说,读来地方特色浓郁,是构成小说风格独特的第一要素。
现实主义作品是《龙蟠黄家》很接底气,衬托出作者的正义。同情是作者珍重农民生活的疾苦,在艰难坎坷的生活道路上奋力拼搏,生命的存在是多么不容易。然而 “哀其不幸,怒其不争”(鲁迅语录)是作者的情不自禁。

传记体小说《龙蟠黄家》2016年9月26日在北京举行了研讨会
一部成功的文学作品,其内涵的文化强度和文化质量的优异至关重要,一部优秀的作品是人生的教科书,一部经典作品是人类文明进步的向导,我并非断定《龙蟠黄家》是教材或是经典。但作品的美学思想与哲学辩证是鲜明的特点。世界上并不是缺少美,而残缺的是不够重视美,不正视美,淡化了对美的认识。丑的事物,往往瞬间会成为热点,美的事物霎时不易光芒万丈。曲高合着寡,偏能遇知音。我对这部小说只有如此寄托。
《龙蟠黄家》是一部庞大的家族史,作者的笔力伸向人物精神层面,从时代演变中挖掘出黄家几代人灵境的积存,对黄氏家族真善美与假丑恶进行了客观的评判。在严肃文学不景气的今天,作品并没有迎合时风,也没有博眼球的形式和内容,更没有为艺术而艺术的动态,唯有真实的生活历程是艺术的砝码,只有作品思想的光芒散发着艺术的清芳。人类社会发展到何种高度必定是文化的作用,文明需要美来滋养。《龙蟠黄家》主旨超前,美学成分厚重,以文化性强而有积极,深远的意义。

作者简介 :马有常,回族,祖籍西安市。生于甘肃平凉,先后任媒体主任编辑,记者。著名作家、文艺评论家,批评家。
编辑:刘建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