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正月里,贵旺就将被盖、换洗衣服、离愁、忧伤、希望装进尼龙编织袋,满满的。刚过正月十五就随老乡来到了在上海打工的玩具厂。
晌午时分,刚到上海的贵旺,一切都是陌生而新鲜的。车水马龙的街道,熙熙攘攘的人群,口音混杂而鼎沸,高耸林立的高楼大厦如后山荒芜的那块土地里长满了人多高的蒿草,遮人视线。贵旺随老乡辗转乘车到了厂里,把行李提到宿舍安置好后,得给老婆春燕打个电话报个平安。两天没有联系了,一直在奔跑的火车上。家里只有一个手机,留给了春燕,贵旺说,大城市打电话方便,乡下打个电话要走很远的路。临行的时候,在卧室的门背后,抱了春燕一次又一次,许多不舍湿润了眼眶。在院子里老乡的催促中,在春燕的叮嘱中提着行李,与老乡一起搭着农用四轮车出村了。春燕的身影消失在拐弯的视线里,在初春的薄雾中,也印在了贵旺的脑海里。
来的时候,贵旺就注意到了,出厂右手边就有一个小卖部,那里就有公用电话。他来到小卖部,年过半百的老板娘慵懒地斜坐在靠背旋转椅上,冷淡地问了句贵旺不太懂的上海话。贵旺搓着双手,低头弯腰地说打个电话,并比划了一下打电话的手势。老板娘用下巴往进门左边仰了一下,没有说话。顺着她下巴的方向,贵旺看到一部红色的座机电话孤傲地放置在门边的四方桌上。电话结束后,计费器上显示四元六角。贵旺从贴身衣服口袋里摸出一些含有体温,有些折皱的零散钞票,抽出一张五元面额的钞票递给老板娘。老板娘眼皮抬了一下,示意贵旺放在桌子上就是。没有搭话,依旧冷漠,一副看不起人的样子。贵旺觉得,几毛钱不是什么大数字,不能让她瞧不起,便搓着手走了。
由于玩具厂里许多材料都是易燃物品,厂方是禁止职工私自在宿舍里生火做饭的。厂方统一提供饭菜,每天按二十元的生活标准,在每月的工钱里扣除。中午食堂开饭了,很准时,贵旺和老乡一起来到食堂。贵旺有些吃不惯,每样菜都清淡且带有甜味。饭桌中间那盆鱼,没有什么油珠也没有一点辣味,甚至连腥味都没有除去,显得清澈透亮。这顿饭,贵旺吃了个半饱,有些怀念起春燕做的能暖心暖胃的饭菜来。
第二天,厂里安排贵旺去一号车间搬运成品箱去库房。贵旺体格健壮,搬运40公斤重的货箱不是什么费力的事情。车间是流水线作业的,几条生产线上的成品箱汇聚在车间门口,让贵旺奔忙得像一个旋转的陀螺,汗水浸湿了两件衣服。歇气的时候被主管看到了,走到贵旺跟前用上海话含量很高的普通话严厉地警告了贵旺说:你出来务工的目的就是为了挣钱,想休息可以辞工回家。再这样怠工,直接走人。贵旺擦了一下额头上的汗珠,又开始搬运起来。浸湿的衣服贴在肌肤上,缠绵而紧绷。初春的阳光惨白着脸,悬挂在天空,刺骨的冷风吹拂着脸庞,树枝上的积雪还没有融化完,零星地滴着水滴,宛如贵旺额前流淌的汗珠。
贵旺有吸烟的习惯,吸烟在此时能缓解疲乏,更能转移思念。中午下班的时候,贵旺在围墙边蹲着吸烟,被巡查的保安发现了。保安上前一脚踢在贵旺的屁股上,骂道:斗大的几个严禁烟火字都不认识。老乡急忙上前劝阻,最终在罚款五十并写了保证书才了结了。老乡有些自责起来,说没有提醒和照料好贵旺。贵旺安慰着老乡说,以后会注意的,会遵守制度的,不再抽了。转过身去以四十五度的角度仰望家的方向,模糊了思念。
工厂待遇是保底加计件制,就是多劳多得。除去正常上班的时间外,加班要从新报到,以便计算工资。贵旺一心想多挣些钱寄回去,想早日还清为结婚修建新居欠的账,因而休息的时间少,加上对这里也不熟悉,就索性积极加班做事。打电话都是在吃饭的间歇去打,因为电话那头有思念牵挂着的春燕,是不能节约的,必不可少的。
转眼,端午节来了,全厂放假一天。来了几个月的贵旺还没有走出离厂一公里的地方。大家相约着出去逛商场,去公园,心里洋溢着兴奋。
满街上到处都是穿着时髦的服装的女人。贵旺就想给春燕买件衣服,贵旺心想,自己的女人也应该穿件漂亮的衣服。便和老乡逛到服装摊位挑选,反复讨价还价。摊主是个三十来岁的时尚女人,皮肤白嫩,容貌端庄,有些傲气,和春燕很相似。不同的是春燕眼里有些柔美,而这个摊主冷漠的目光中透着一丝精气,不易察觉。她给贵旺介绍服装的时候说:这些服装都是按照城里人的气质设计的,质地高雅。做农活,穿这衣服有些不适宜。言外之意是说农村人穿不出这个韵味,贵旺的脸顿时红润起来,如同被人抽了一耳光。贵旺觉得,自己心爱的女人就应该穿件这样漂亮的衣服。心里想象着春燕穿上这漂亮衣服在衣柜镜子前扭摆身子的喜悦,受点小视没有什么。接过装进袋里的衣服,付了钱匆匆走了,头也没有回。
中午,大家逛到胜利路,老乡提议,去吃重庆火锅,大家一致赞成。在那里,四川话显得无比亲切。当服务员躬身双手递给贵旺一杯茶水的时候,贵旺站起来,搓着手,不停地说谢谢,感动不已,以致眼睛都有些湿润。
随着人们的迁涉,家乡味也带到了各个地方,包括上海这个对于自己来说如此繁华而陌生的地方。在人们惊羡的眼光中吃得满面通红,吃得安然从容,因为那是他熟悉而久违的麻辣味。当贵旺吃得山响的时候,总能听到几声娇气的上海声音:服务员,来碗白开水涮一下,太辣了。此时的贵旺总会回头打望的,脸上泛着自豪略带嘲笑的光,感到有一种优越感来自心里,尽管唯一而忧伤。
贵旺破天荒地喝了酒,醉后的贵旺很兴奋,走路都轻飘飘的。在老乡的搀扶下回到了宿舍里,很快就睡着了,响着欢快的鼾声。两滴眼泪从熟睡的脸颊上无声地滑落下来,在枕巾上扩散开去。
作者简介:

邹永忠:1975年10月出生于四川省荣县,现任荣县作协会理事,荣县书法协会理事。自贡市硬笔书法协会会员。文章《半城春的青椒鱼》、《母亲的猪油罐》等多篇文章发表于自贡日报、黄海文学、蜀南文学等刊物。书法作品多次参加全国性比赛并获奖,毛笔作品荣获全国五台山杯三等奖。2019年10月成立荣县致远书法培训学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