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彩
第八章
文/周德香

第二年清明节,老窑匠把妻子的坟从沙窝边上迁到这三亩地里。
做地邻家和做邻居是一个道理,和睦相处你尊我敬都好过,一旦成为仇家就都不得安宁。何况老窑匠这块地是两边靠着半頃半,经常起争端,主要是半顷半找事,老窑匠是光吃哑巴亏生憋囊气。有一次半頃半拉玉米秸,故意用大车压了老窑匠的豆稞,老窑匠去找他理论,被半頃半家狠狠打了一顿。到哪里说理去。
不到两年,老窑匠死在窑场,临咽气还嘱咐福东,一定把他埋到那三亩地里。
就在老窑匠去世不到一个月,一天夜里,半顷半也得暴病死了。有人说是老窑匠把他追去阴间算账的。
半顷半的儿子陈建功,不但继承了家业,连名字也传承下来,也叫半頃半。
老窑匠去世后,福东一人只把心思放在窑场,无心种地,陈建功也失去了斗志,这就好比两个在武场决斗的人,其中一个不接招了,另一个也斗不上劲了。福东说:“地躺在那里,南头有两墩马莲地界,北头有两墩桑稞长着,中间还有俺爹看着,有本事就使吧,俺不操那份心。”
满彩嫁过来后,两家的关系还是不冷不热的僵着。
陈建功育有两儿一女,儿子大胜二利,女儿最小,取名仙儿。这个仙儿长得还真和那“仙儿”似的,细皮嫩肉,小圆圆脸儿,一双眼睛长的很个别,是弯弯的月牙形,不笑也像笑,哭也像笑,就像巧手艺人画的那样,没办法,一生带来的吗。
有句古语叫寃家路窄,路窄了不好走,只能越走越近,最终走到一块。
仙儿比同义大一岁,可长得小巧玲珑,同义从小就比她高,仙儿总叫他同义哥。两家大人是仇家,可这俩孩子偏偏就从小要好。满彩说这就叫天意,人拧不过命。
陈建功每年都在这两块三亩地里轮流种瓜,从十岁那年仙儿就偷甜爪藏在同义家的地里,同义拔上一筐草就去地里拿瓜。有一次他对仙儿说:“俺家兄弟们多少哩分不着,多偷点。”
仙儿说:“不行啊,俺哥有数呀。”
同义故意逗她说:“那只好我不吃了。”
仙儿一听急了,赶紧说:“你不吃可不行,那我就想法多偷。”
十五岁那年,同义对仙儿说:“你长得是挺好看,我给你改个名字吧,”
“那叫啥呀?”仙儿眯着弯弯的月牙问。
“叫若仙。”同义歪着头,看着仙儿那圆圆的花朵似的脸蛋说。
“若仙不也是仙儿吗。”她认真地问。
“不一样。”同义也一本正经地说:“若仙吗,就是像仙女又不是仙女,反正比仙儿好听,以后你就叫若仙。”
若仙就看着同义笑,同义说:“别对我笑。”
越不让笑若仙越笑,竟咯咯地笑出声来,最后又拉着同义的手问:“为啥不让笑?”
“因为你一笑太好看了,我看见你笑就想把你捧在手里亲你一口。”
“那你就亲吧。”若仙竟扬着脸揍过去说。
同义说:“不行。我还小呢,等我把你娶到俺家后再亲才对。”
“那得等几年啊。”若仙把嘴一撅扭过头去。
“别急。”同义说:“等俺哥娶了媳妇我就娶你。”
“俺爹跟俺哥不愿意咋办,他们背后光说你家的坏话。”若仙把声音放低了。
“我就带着你私奔,跟槐花姑姑和亮子叔那样。”同义很认真地说。
“去哪里?”若仙当成真事似的问。
“不知道。”同义茫然的说。
若仙回到家,她娘叫:“仙儿。”不答应。
再叫:“仙儿。”还是不答应。
她娘烦了骂了句:“你耳朵里塞着驴毛了,装聋作哑的干啥呀!”还是不答应。
她哥推她一把说:“咱娘叫你呢。”
“俺不叫仙儿。”若仙认真地说。
不叫仙儿!一家人都愣了。
“俺叫若仙。听好了,是若仙!”若仙的样子把家人吓了一跳。
“若仙?谁说的?”大胜问。
“同义哥。”若仙得意地说。
“胡说!他叫你姐。”她娘说。
“谁让你跟那个混账东西在一块。”大胜厉声呵斥道。
“俺愿意!我就看他好。”若仙毫不示弱地说。
“那个拧种哪里好!”大胜生气的说。
“到处都好,脸也比你白,比你俊。”若仙扬着头说。
她娘说:“这妮子种邪了。”
没办法,从那以后仙儿的名子就改成了若仙。
陈建功给若仙定了门亲事,是他老婆堂妹的儿子,比若仙小五岁,可谓亲上加亲。
时令已进入一九四零年的农历五月,陈建功家的甜瓜已有拳头大小了。虽然两个儿子都娶了媳妇,可看瓜的事还是若仙的,这是一年当中她最快乐的季节,这样就能天天看到同义了。
这天上午,同义看到瓜棚柱子上若仙放出的喑号,那里掛着一盏提燈,旁边搭着条花手巾。同义向四外看看还好,没人,就赶过去问:“出啥事了?你用这种信号叫我。”
“刘家屯俺小姨家来人了。”若仙一把抓紧同义的手急着说。
“吓我一跳,你小姨家来人算啥急事。”同义有点不高兴地说。
“儍瓜!是俺那个婆家。”若仙有些不好意思地说。
同义明白了,赶紧问:“来人干啥?”
“说到六月六来下柬,收了柬秋后就得娶我呀。”若仙的声音有些沙哑。
同义一听急了,说:“娶你!笑话,你是我媳妇他凭啥娶你。”
“又说孩子话了,人家是三媒六证订的亲,你算老几。”若仙一改常态,竟教训起同义来。”
“反正我不让你嫁给别人,要娶也得我娶你。”同义有点耍无赖的意思。
“你早说过等你哥娶了媳妇就娶我,你哥成亲都快一年了你咋还没动静。”若仙说着低下了头,脸也红了。
“这事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一是老人家还不同意,再说娶媳妇也得用钱啊,俺爹是透支了一年的工钱才娶的俺嫂子,怎么也得等到明年啊。”同义一副很为难的样子。
“那人家秋后娶我咋办?”若仙带着哭腔问。
同义没有立刻回答,想了会儿说:“我让他娶不成。”

东胡营子有个瞎八子,专吃算命这碗饭。这天同义找到他家进门后说:“八先生我求你来了,你要救救俺妹妹。”
瞎八子说:“少先生有话请讲。”
同义说:“我是何家坊子的,有个妹妹叫陈若仙,家里把她许给刘家屯一个有残疾的男孩,还比她小五岁。说今冬过门,我妹妹哭着要寻短见,我只得求你来了。”
瞎八子说:“这救人命的事你怎么想起来找我呢?”
同义说:“在六月六之前你去一趟何家坊子,俺娘准算卦,往后的事你就知道咋办了。”
“你能告诉我双方的年龄吗?我好有个准备。”瞎八子说。
同义说:“我妹妹十八属猪,男的比她小五岁。”
瞎八子说:“小五岁属大龙,可猪和龙不反相呢。”
“反不反相是你说了算,编呗。”同义一脸诡秘的样子。他继续说:“咱可把丑话说在前头,我可是何家坊子的坏孩子头,你若把事办好往后平安无事,否则就别在这一带串乡了,孰轻孰重自己掂量着办吧。”
瞎八子被吓住了,说:“还往少先生赏我这个残疾人一口饭吃。我定尽力办好。请问少先生住贵村那条胡同?”
“当街路北,大槐树西第一条胡同。”同义说。
第二天,瞎八子就来到何家坊子,站在大槐树下铛铛地敲着铜牌。时间不长若仙她娘就出来把他领回家去,说要给女儿算卦。
瞎八子知道鱼已上钩,装模做样的问了些男女双方的生辰八字。他算的是六爻卦,又让若仙摇了三次竹筒,报出了每次的字和脉。他又掐着手骨节口中念念有词,最后面露惊恐之色说:“女菩萨恕我直言,这是个兇卦。”
一听是兇卦若仙她娘吓了一跳,忙问:“兇卦!”
瞎八子说:“小姐今年有血光之災,而且还不能与属龙的人成亲,反大相。”
若仙她娘又说:“订亲时也是找你算的呀,你说不反相啊。”
“当时我问过她们的生辰八字吗?”
“问过。”若仙她娘说:“可那时候只知道俺闺女的,不知男方的呀。”
“这就对了。”瞎八子说:“猪和龙不反相,是她们的生辰八字反相,而且男方还是本命年,更不易办喜事。”
“能破吗?”若仙她娘又问。
“等小姐过了二十还好一点。”瞎八子如释重负似的舒了口气。
没想到这时若仙又问了句:“属猪的和属啥的不反相啊?”
“这个吗。”瞎八子又掐了遍手骨节说:“基本上和鼠、鸡、兔最佳,能白头皆老和睦美满,具体到哪一个人还得看生辰八字。”最后长叹一声说:“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说罢拿着卦礼走了。
陈建功回家后,若仙她娘就把算卦的事和他细说一遍,最后说:“赶紧给刘家屯的媒人传话,六月六别下柬了,今年不能成亲,能信其有,不信其无,咱就这么一个闺女,可不能往楂子上碰。”
第二天傍晚,同义瞅准四下没人,赶紧溜进若仙的窝棚问:“卦算的咋样?”
若仙笑着说:“成功了,可是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你还得想办法娶我呀。”
同义拉过若仙的手抚摸着说:“放心吧,只要今年不嫁人明年我一定娶你。”
若仙一下扑进同义的怀里说:“我就是担心,不光你家不同意,俺家也不同意呀。”
同义两手紧紧摟住若仙的身子,心“嘭嘭”跳到嗓子眼了,脸胀得通红,浑身燥热,同义的体温燃起了若仙的裕火,她声若游絲地说:“我都快渴死了,你还等什么。”
同义极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咬着嘴唇说:“我怕难为你。”
若仙说:“不!俺愿意。只有把身子给了你俺才放心。”说着那滚烫的小手已伸进同义的衣服里……。
分手时若仙问:“下一顿美餐是啥时候?”
同义说:“晚饭后去村头小更屋等我。”
2022.9.19

作者简介:周德香,1939年10月出生于山东省商河县,自幼酷爱文学,1959年毕业于乐陵师范,毕业后在商河任教,1962年响应国家号召“支援农业第一线”回乡,随先生霍相新定居沙河乡大胡家村。上世纪八十年代,在子女长大成人后,离开讲台二十多年的周德香再次拿起笔,开始了她一直痴念的梦想---写作,不为发表,只为记录生活。自二十世纪九十年代始,在省市报刊陆续发表小说、散文等,其中有《世人谁做姜子牙》、《特殊年代特殊事》等,先后出版长篇小说《落凤坡轶事》、《马莲花开》、《满彩》、《奇人三奶奶》和散文集《香土》等,获得广泛好评。
散文《糖纸》获建国五十年征文奖。
2018年商河电视台做了两期专题节目《德香商河》,播出后受到广大观众的好评,很多人在节目后纷纷留言,赞扬这个耄耋老人长期笔耕不缀的精神和毅力。2018年被评为“感动商河人物”。
长期的农村生活是周德香创作的源泉,她的一系列作品中都精彩细致地描述了鲁西北平原上的风俗民情,包含浓郁的乡土气息。她笔下的人物就像她一样顽强坚韧,历经生活的磨砺都勇敢面对。周德香的小说构思奇妙,故事情节流畅自然,人物语言朴素亲切,刻画的人物性格鲜明,活灵活现,朴实无华的人物真实可信,平实的叙述中真切地透视出人物的挚情实感。
多部作品被《鲁北文学》刊登并转载。长篇小说《奇人三奶奶》被国家图书馆收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