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故乡印象
——乌海一号码头
文\温泪
昨天,一个乌海的文友寄来他一篇新的诗作,《一号码头的黄昏》,读罢,这首哲思深邃的诗作一下子捻动了我蜇伏已久的乡愁。他写道:格桑花都有七瓣心事,夜色这么大,却只有一片……
寒夜已寂,失眠的我燃点起一支烟,枯坐窗边,室外远处在如银的夜色里迤逦的阴山,只剩下一抹橫亘在天际淡暗的山痕。
我此刻的心绪,依如这个广寒的冬天那不期而至的第一场雪,虽然纷乱,杂沓,但那漫天飞舞的雪尘,却宛若才成翅的小小飞虫,带着新生命的欣快与活力,在这广袤天地间由着性子纵情欢跃。
我知道我此时如同那飞雪般飘忽的遐思,全源于我这一刻,在沉寂的心头隐隐泛起,倾刻间呼啸成飓风的,对某一个地方那难已扼制强烈的思念。
我那千山万水外这个时节也山寒水瘦的故乡,这时在我孤冷的心中,开始兰香氤氲的那个名字,让我在这样一个月冷星稀的无眠冬夜里,温馨的,让我就象重新感受到了那经久已逝的,童婴时偎母于胸的怀温……
那个我辞别已久的,葬埋有我父母坟茔的桑梓之地,囿结凝注了我所有孩提幸福时光的快乐“天堂”,在我在异乡颠沛流离,在尘世千回百转孤苦无助的漂泊中,每当我默然向她回眸凝望,那一刻,我知道,她依旧能予以我慰心的温暖,砥砺的力量。
当“风吹稻花香两岸时”,那个缱绻我们诗内,萦绕在梦里,盈动在歌中,名为故乡这个世界上最温情的诗汇,它不并抽象的是一缕飘渺的意念,或一种逸洒的情怀。而是一山一水,一草一木,一人一物,那种凝情于点,睹物思人的殷殷感动,与丝丝牵挂。
而在我每每含情怀旧,屡屡怅目思乡的时候,透过朦雾般岁月时光,在我旷渺的心幕,渐渐清晰起来的或者说最先映入我眼帘的,便是这样一幅早已消失了的,来自对家乡印象的那样一种质朴无华的景象。
那个地处大漠苍河畔,贺兰山的余脉仍将她紧紧拥揽的小城,镌刻在我童年记忆里最深,至今仍馨润盈动我心的,除了她早春那铺天盖地的风沙,就是在那黄尘迷乱湮息后依然葱茏在路边,河畔,野滩里,那一种腰躯好象从没有站直过,叶子根本就没泛翠过的沙枣树。
这种六七十年代最早在那片枯旱荒杂,盛夏酷炎,隆冬森寒,气候地质等诸般自然生存条件极为恶劣之地,却生长成林的落叶乔木,在遍野淡绿的沙蒿,荆棘等野生植物簇拥下,四季悄然生息的树。它的根须,也已早早且深深的,探入盘植于我内心的这处心壤。
沙枣树,它仿佛带着先天的不足临活于世。它那颜色临近灰白的,柳叶般狭长的树叶是那样零碎纷乱,而在这样一种没有丝毫美感而言寡素叶色衬托下,在五月时节一簇簇纷满枝梢的沙枣花,虽然个个有着小金钟样玲珑造型,但那微缩版的花样,没有一丁点舒展与大气。再看它的颜色,竞然是那种最俗不可耐的杏黄。至于它深秋硕结的累累果实,那一粒粒或金黄或枣红的沙枣,一颗颗都没有大过大豆。将它抿含嘴里,虽然有些甜腻,但涩沙的象要糊住喉咙。
然而就是这样一种其貌不扬缺陷昭然的树,在我长大成人离开家乡,在无数个富庶之地经历过那些个繁华似锦的虚荣后,我定神回眸,越过梧桐,越过牡丹,在那片让我魂牵梦萦的土地上,我至今最想看到,也曾在多少个思乡梦中嫣然看到过的,便是休戚于我童年时光的沙枣树。
那是棵在那个极其贫寒凛肃的年代,唯一让一个懵懂晓事的孩子的童心,获取过无数乐趣与开心的树。
那是棵在那个缺少花艳与芬芳的年头,让满城沁弥甜津的香味,并久久在一个孩子的内心世界氤氲不止的树。
那同样也是一棵,一个不能奢啖零食更没有心爱玩具的孩子,唯一可以在深秋时季自食其力,攀技尽情釆摘,大口饱餐朵颐甜点的树……
那是一棵,在某个秋天,用它护花的尖刺,陡然划破一个爬树孩子褂襟的树。而那件被树刺挂烂的晴纶的藏蓝色衣裳,是那个贪吃小孩一年四季不离身的,唯一的一件上衣…
那衣服上犬齿般噬撕的绽口,在他的妈妈一针一线为他缀补时,那个怕家人怪怨的孩子,小手攥满他亲手从那枝杈蓬乱,刺尖狰厉的树梢上,一粒粒辛苦摘来的,那个年代仅有的带着甘甜的枣果,讨好的不住气的塞到他妈妈的嘴里。
而他善良的妈妈,大口欣然咀嚼着这天底下最甘饴的美味,却始终没有责备那个做错事了的孩子一句。
历阅世事已沧桑满怀的我,再次泪眼婆娑的回望,这棵一直在他生命里高大挺拔,生机盎然的树,依稀中,它树干那苍幽遒劲的古铜色,似乎从那见过。
是的,我豁然记起,在众志成城的,率领一群挥镐轮铲的子孙,开山取道的愚公,他一年四季沐风栉雨裸露的臂膀,就是这种颜色。
而那蔑立孤岛,威武不屈誓死不降的田横,及他身后的五百凛凛壮士,他们迎着刀锋的胸膛,也泛着这种光泽。
在罗中立那幅享誉世界的名画,那个夹着一支圆珠笔,《父亲》那大地般苍劲黝沉的脸上,我同样看到了这种底色。
在我尝遍这世上所有珍馐美味之后,它们仍然没有盖住,那弥留在我舌尖心间,久久未散的枣果发涩的甘甜……
当我在这样一个异乡漫长寒寂的冬夜里,由那首《一号码头的黄昏》所勾起的浓浓乡情,在肺腑间悠悠漾动时。我清楚,这怅望乡关的炽热情思,不仅在我此刻的心中如涛奔涌,也曾在那个望见秋风起,垂涎家乡鲈鱼脍的,慨叹思归的西晋人张翰胸中缠绵,更在那个写下“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的诗人眼中盈烁。于是,我也情不自禁提笔写下,这样一首题为《乌海一号码头》的诗:“……它或许只是一个符号,一个音节。但复杂的,我只能用远古的象形文字来解析。悠远的,必须探过千年,在那片殷墟中搜寻。因为在离开它的所有的地方,我知道,我不是活着,只是没有死去……”。
真是这样,一个人,在没有自己故乡芳菲笼罩的地方生存,那真得不能叫活着……
2020.12.23__温泪于鹿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