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在长沙的这些年头,每年的花讯我从不怠慢。
橘子洲的梅花, 浔龙河的樱花,松雅湖的桃花,农大的莲花……我像赶场子似的,将花事一一提上日程。
城里的花有专人培植和照料,出落得如同名门闺秀,举手投足间尽显高贵优雅。身边的追求者为一睹芳容,也是你拥我挤,门庭若市。
每每此时,我不由地想起家乡无人问津的癞子花。
我的家乡位于邵阳绥宁的一个偏远山村。
一到阳春三月,田间地头遍地花开。叫得出名字的,叫不出名字的,或是压根就没有名字的。紫的,黄的,白的,红的……像五颜六色的颜料无意被打翻在一副田园画卷上。自由散漫,却又恰到好处。
花的名字也是入乡随俗,略沾几分土里土气,映山红叫红花朵,紫云英叫草籽花,凤仙花叫手指壳花,野百合叫喇叭花……花名虽是落入了俗套,但不影响她们向阳而生。
尽管春的脚步是那般轻盈,花儿们还是察觉到了气息。忙不迭地更换衣裙,浓妆淡抹。引来一群蜜蜂“嗡嗡作响”,惹得路人频频回头。几乎所有的花朵都在枝头顾盼生姿,只有癞子花低眉莞尔,淡然若水。
癞子花的名字固然是不好听,可模样长得并不赖。花瓣呈椭圆形状,微微向外舒展,底部合为一体,花蕊粉嫩而纤细,远看像只姿态翩翩的蝴蝶。花瓣的颜色白中泛粉,由浅至深,像含羞的少女脸上泛起的红晕。正中的花瓣最是引人注目,泛着星星点点的紫,紫中又透着淡淡的粉。像是一颗滚烫的朱砂痣,烙在心上人眉头最显眼的位置。
映山红开的时候,癞子花也跟着开了。一团团一簇簇,瓣挨着瓣,蕊贴着蕊。空灵而含蓄,娇媚而不妖艳。素雅,娴静,远远望去,像一位身披粉色纱裙的仙子。
自古美人多磨难。癞子花除了名字让人匪夷所思,同时还有一个不利于她的传言。
打我记事起,大人们就告诫我: 不可靠近癞子花,更不能去触碰她。不然会变成癞子脑壳。
那时岁数小,对癞子没什么概念,追问大人道:“什么是癞子脑壳?”
“癞子脑壳就是不长头发,脑袋像癞蛤蟆那么丑。”大人一本正经地回答。
初生牛犊不畏虎。大人们说不能用手指月亮,不然会被割耳朵。有月亮的晚上,我还是偷偷地指了指它。大人们说不能吃寡蛋,不然会年少白头,可我还是偷偷尝了一个……唯独癞子花这忌讳,我始终牢记在心,不敢有半点冒犯。
孩童时代,我跟着母亲上山砍柴或是下地割猪草,总免不了折上几枝野花插在背篓里,或是别在马尾上。万花丛中属野百合最孤傲,总喜欢生长在陡峭山壁或是茂密荆棘之中,为了采她可得大费周折。还是映山红最亲民,随处均可信手拈来。既能用枝条编成花环戴在头上,也可将花瓣塞进嘴里解一时之馋。那酸爽要比刺苔有味多了。
只有癞子花,我敬而远之。即便在山里偶遇,我也是慌忙逃窜。
当我渐渐懂事后,关于癞子花的传言自然不攻自破。只是后来因常年在外求学接着又南下谋生,我与家乡相处的时光再无春夏秋。所以,也就再无机会亲近癞子花。
直至2020年春节,因为疫情我在家乡待了三月之久。
一个雨后的下午,我悠然地在小寨的乡间小路散步,不经意间瞅见路旁开着一簇癞子花。我心头一喜,迫不及待地走近她。
风雨过后,相比其它花儿的狼狈之相,癞子花更添几分风韵。花瓣上盛开着晶莹的雨珠,雨珠映衬着她吹弹可破的肌肤。犹如一位出浴美人,眉眼含笑,娇羞欲语。沁人心脾的芳香,引来几只扇着金翅的小蜜蜂,嗡嗡嘤嘤的,浅吟出一支和谐的曲子。繁杂世间,癞子花静若一股清流,水波潋滟,润人肺腑。
其实, 癞子花就是毛鹃,也称为锦绣杜鹃,是归属于杜鹃科的植物。杜鹃花素有“花中西施”之美称。“春事已随蝴蝶梦,人情犹有杜鹃花”,杜鹃花是期许,是诗行,是人间值得。毛鹃因粉色花瓣透着桃红花心,宛如醉酒后泛红的贵妃脸颊,千娇百媚,因此还享有“贵妃醉酒”之美誉。
这位流落民间的倾世“贵妃”,“六宫粉黛无颜色 ,回眸一笑百媚生”,因美如冠玉,仪态不凡,品行高洁,独具一格,才被施以“癞子花”的魔咒。
无论命运如何多舛,“贵妃”从不因循苟且。她不愠不火,悠然生长,静守己心,从容优雅,浅笑安然。自得其乐的态度,让这烟火人间平添了几分诗意。

作者简介:陶小青,湖南绥宁人,旅居长沙。不善言辞,钟爱文字,偶有作品散见于各报刊杂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