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
文/赵碧英
母亲走了多年,又好像从未离开。母亲什么都给不了我,又好像什么都给了我。
母亲生于旧社会(1930年),自然带着旧社会的烙印----小脚和文盲。小时候的我每当看见母亲那变了形的丑陋的小脚时,总是嫌弃的怪母亲为什么不反抗?为什么不逃跑?母亲总是淡淡的说:等你长大了就知道了。其实,母亲一生都在与命运抗争,也在为我们抗争。
母亲比父亲大五岁。父亲有文化,能说会写。母亲便利用空闲时间识字,写字,算数。五六十年代,母亲能把毛主席语录背写得滚瓜烂熟。支持父亲入党,家里没有什么书,父亲领回家的党章,母亲当作宝贝一样。她还能背出许多内容。
母亲生养了五个女儿,在那个重男轻女的年代是被人唾弃的。我读小学时,同村的小伙伴与我玩时起了争执,骂我家“绝后”什么的狠话,我拼了命地打了人家。家长找到我家,母亲又是赔礼又是道歉,还把我家树上仅有的几个梨子送给了别人。为此,我们几姐妹和母亲闹起了情绪。在那个经常吃不饱饭的年代,物质极度匮乏的年代,树上的梨子就像我们的救命仙果。那可是我们每天都要查看好几遍的梨子,我们几姐妹早就约定好了:必须等一个特别的日子,我们一起摘梨,就连妹妹都不能私自摘下。梨子送人了,还是送给骂我们家的“仇人”。我和妹妹以绝食来对抗母亲,母亲大声地训诫我们:“别人骂人那是别人的错,你打人那就是你的错,我用几个梨为你的错误负责。”此后,遇到事情,我和妹妹总会琢磨:会让我们付出什么代价再做行动。母亲还告诉我们:心地不要像针眼那样小,不能因为一些小事就拿人当仇人。要多交友少树敌。
母亲是个生活能手,简朴是其法宝。 70年代,村里家家户户分到的粗粮多,细粮少。有的人家吃了上顿愁下顿,特别是青黄不接的时候,还会四处借粮。母亲因为勤俭持家,精打细算,让我们家避免了借粮的尴尬。母亲总是变着花样地把粗粮烹煮给我们,我们也总是期待着今天的红薯是什么味,明天的红薯饭又是什么样子。每顿饭都是限量的:仿佛从来没吃饱过,但也从来没埃过饿。面对乡邻的借粮,母亲总是慷慨地满足。每年还有几拨外地人上门乞讨,母亲总是用大碗给他们盛饭,走时还给一大碗稻谷或者小麦(我家都舍不得吃的),悄悄塞几个土豆红薯什么的。母亲说“不是万不得已,哪个愿意出门讨饭?穷有穷的活法,富有富的过法,能帮一把是一把”。母亲把分到的细粮分成份,每个月只给爷爷煮一次,我们在爷爷面前眼巴巴地看着,不断地咽着口水。母亲把我们拉开说:“娃娃家,别看嘴。你爷爷年纪大了,活一天算一天,你们的时间还长,等你们长大了想吃什么有什么”。母亲总是先给姐姐们做新衣服,而且总会说出一大堆理由,我和妹妹还满心欢喜的接受姐姐们的旧衣服。我和妹妹上县城读书时,母亲才给我们做新衣服,并激励我们说“读书要读出个样子来”。我们家养成了至今不改的习惯:凡是有好的东西一定要先给长辈和客人享用。凡是有好的东西一定要全家人到齐了一起享用,绝不能独享。90年代,家家日子都好起来了,母亲也总是说:“人不能忘本”;“穷苦的时候要节俭,富裕的时候也不要浪费”; “要细水长流,不要寅吃卯粮”;“吃不穷,穿不穷,不会计划一辈子穷”。
母亲每天早起的第一件事就是把院子里外打扫一遍。家里养了很多家畜,但院子里没有家畜的一点排泄物。夏天,我们可以光着脚丫在院子里追逐打闹。母亲的衣服是她自己缝制的,很合身,总是干干净净地,有的衣服补丁连着补丁,甚至都退了色。母亲说:“衣服旧点不打紧,洗干净一样舒服,”“农村不缺水,不缺劳力,清洁不是问题”。 还说:“卫生与穷富无关,穷人也要穷讲究”。
包产到户后,我们家四姐妹都在读书,家里劳力缺乏,乡里不免闲话很多。有些好心人常常劝母亲:养些个女娃读那么多书干啥?书读出来还不是嫁给别人,这不是白养了吗?何苦把自己弄那么累?母亲固执地说“只要娃娃愿意读书,砸锅卖铁也要供”。二姐因为文革的耽误导致后来高考落榜了。1979年母亲又咬紧牙关送二姐去学缝纫,省吃俭用买了缝纫机,这在村里可是一件大事。后来,每逢过年,乡里邻居都等着二姐做新衣服呢。三姐初中毕业回家务农,母亲教她做饭,做针线活,下地种庄稼。到现今,三姐靠一手好饭菜打天下,老板争着用她呢。我和妹妹最终考上理想的学校。母亲任劳忍苦让我们学手艺、读书,让我们有路可走。可母亲却走上了异常艰辛的路:常常拖着病躯踮着小脚在田间做农活,没日没夜;养大的肥猪换来的钱还没捂热就给我们交了学费;鸡蛋一个一个的凑整了卖出去,自己却舍不得吃一个…
母亲是个仁义之人。我们家过得捉肘见襟,她却义无反顾地照顾无儿无女瘫痪在床的五保户,义务的五年。为其洗衣做饭,端茶递水,端屎端尿。我曾问她图什么?母亲说:“五保户一贫如洗,有什么可图?没人管呀,我就见不得可怜的人,能帮一点算一点呀”母亲说:“苦算啥?只要自己不觉得苦就不苦”。
母亲累到了,癌症晚期,在我大学快毕业的时候。 母亲很平静,她说:“生死有命,没什么可怕”。像常人一样起早贪黑地劳作。直到临死前两分钟,她还在安排姐姐给前来探望她的亲友回礼。
母亲矮小,白净的脸上总是挂着淡淡的笑。母亲是地地道道的农民,可她似乎又不是一般的农民。母亲没享过一天福,她的德行永远沁润着我们砥砺前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