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花街)
花街上的花儿
郭应昭
花街是淮安市清江浦漕运时期留下来的一条繁华的商业街。花街上的绢花很出名,几与真花媲美,据说深受清朝后宫妃嫔、宫女们甚至慈禧的喜爱。
花街上除享有盛誉的绢花外,还有七彩丝绒做的绒花也很受人们的欢迎。 绒花不局限于花的造型,还做成绒雀、绒蝶、绒兔、绒鹿、绒簪等形形式式的头饰制品。

花儿是家住花街北的高家巷南头宫廷忠的内侄女,这年芳龄17。一年前,她从黄码乡下来到清江浦的大姑家帮忙家务,学做绒花。绒花的工艺看似简单,想要做得栩栩如生实为不易。但不到半年时间,心灵手巧的花儿就能把这些绒制品做得活灵活现,让人赞不绝口,宫家开在花街上的店铺生意也益发好来。
花儿隔三岔五地要把宫家的绒制品送到都天庙街上谢家饰品店。饰品店附近有个地方叫花明楼,这里连同南边文渠旁的张仙楼有20多家“书寓”(日军侵淮后改此名),每到天黑下来,“书寓”门口的红灯笼便点亮,一些显贵达官、纨绔子弟前往喝花酒,寻欢作乐,“书寓”聚住着众多卖笑谋生的风尘女子,她们常去买宫家的绒花来打扮自己,个个花枝招展,风情万钟。
清同治年间,为抵御捻军侵扰,漕督吴棠造了一个清江浦砖城。由于帑银不足,城池不大,把花街、慈云寺、文庙等都隔在了城外。1939年3月1日,日军占领了清江浦城,把守清江浦城门的日军如狼似虎,“二黄”(伪军)也狐假虎威,他们坏事做绝。四乡八集的老百姓都怕被日军盘查而遭罪,于是,得不进城就不进城了。这样一来,不少商户由城内迁到城外,花街连着大闸口要比城里的东门大街热闹多了。

从花街到都天庙街要走安澜门(东门),过东门大街,再从纪家楼巷口进都天庙街。每当花儿送绒花经过这段路时,路人的目光便会聚焦在花儿身上。
出水芙蓉似的花儿那亭亭玉立、凹凸有致的身材,一袭红底黄花褂裤,若仙女下凡。她,明眸皓齿,留海拂额,独辫披背,头佩绒蝶,移步轻盈,若拂春风,路人回眸,啧啧声频。
花儿名字是她父亲起的。她妈生她时,正值菜花盛开,鸟儿啁啾,接生婆捧着刚包好的雪白粉嫩的肉团团向花儿父亲报喜道:“恭喜恭喜,生了个丫头。”花儿父亲不高兴的神色没有挂在脸上,客气地回道:“同喜同喜!”
接着,接生婆高兴地问了一句:“给霞子(音,方言:小孩)起个什么名字啊?”
花儿父亲看着门前菜园里盛开着金黄色的菜花,想都没想,随口道:“就叫金花吧!小名花儿。”
花儿家住运河西岸,运河水滋养出白晳水灵的花儿。花儿自小就很懂事能干,三岁能帮妈妈拉风箱做饭,五岁会挑猪菜喂猪,七岁陪爸爸妈妈下湖锄地拔草,十岁捻线纳鞋底,十三岁跟妈妈学了一手好针线活……
1939年4月,日本鬼子进城一月多,花儿已16岁了。嫁到清江浦的姑姑给花儿生了个表弟,姑妈家中缺人手,便要花儿去帮忙。花儿爸妈心想,花儿快要到出嫁的年龄了,到城里去帮妹妹、妹夫忙忙,好让姑姑给花儿在清江浦找个好婆家。
花儿在姑姑家勤快能干,煮茶烧饭,洗衣浆裳,井井有条,空余时间学做绒花,很得姑父、姑母的喜欢。受花儿大(爸)、妈的委托,姑妈让姑父为花儿在城里相中了胡姓人家的后生大厚。
大厚的爹爹(爷爷)是咸丰年间由徽州旌德来清江浦做金银首饰的手艺人。经两代人的辛勤劳动和积攒资金,宣统末年,胡家在清江浦城里开了爿很有名气的银匠店,字号“天福”。大厚是胡家银匠手艺在清江浦的第三代传人,他与另外几个堂兄弟随其二伯在“天福”字号里加工金银饰品。经媒人万奶奶的牵线撮合,大厚与花儿见了面。看到花儿,大厚竟然发了愣,他有点不相信自己的眼睛;花儿嫣然一笑,害羞地掉转头,躲到姑妈的身后。两人一见钟情,当即定下了这门亲事。
大厚大花儿3岁,个头高挑,为人厚道,心细如丝,手艺精巧。说来也巧,大厚家就住在都天庙街刘家饰品店后面,大厚每天到“天福”字号去,都要经过都天庙、进彩巷,再上东门内大街,上午有时会与送绒花的花儿碰面。他俩相遇时比鹊桥会还有意思,花儿总是莞尔一笑,红着脸低头匆匆侧身而过,大厚则憨笑着让到一边,眼中放光,满心喜欢。
经万奶奶两头传话,双方父母拟定在1940年秋后将他们的婚事办了。
清江大闸上有活动木桥连接着里运河两岸,往来的行人和轮船公司客船的上下客甚多,出入城东安澜门的人也最多,把守城门的日军和“二黄”也最狠最凶,常变出花样来折磨、刁难、戏弄进出城的老百姓,老百姓对其恨之入骨。

这是日军占领清江浦后的第二年初夏的一个上午,花儿送花进城,“二黄"验过花儿的“良民证”后欲放花儿进城,却被旁边一个长着仁丹胡子、满脸邪笑的日本兵用三八大盖拦住,“你的,站住!”
花儿被吓得簌簌发抖,手一松,绒花连托盘掉落到地上。
就在这时候,大厚到轮船码头去接他从扬州回来的妈妈戴氏,出城时正看到自己未过门的花儿一脸惊恐地被日本兵拦在那里。他又怕又急,但还是仗着胆子上前,强作笑脸跟仁丹胡子日本兵说:“她是我未过门的媳妇,是良民。”
啪地一声,瞪着眼睛的日本兵一巴掌重重地掴到大厚的左脸上。大厚顿感火辣辣的,一股怒火直冲胸口。没待大厚发作,凶神恶煞的日本兵的枪托又捣了过来,大厚被打了个趔趄,往后退了两步……
“八格牙路!你的这边,她的那边,统统的,扒掉!”
大厚不明白日本兵意思,长相歪瓜瘪枣的“二黄”过来把他推到城门口北边,又把花儿拉到城门口南边,怪声怪气地拉长音调说:“皇军叫你们把衣服全脱掉!”
没想到日本兵会用这种方法来羞辱他俩,大厚和花儿站着未动。
日本兵走到大厚面前又甩手给了大厚两个大耳光。随即,用枪指着花儿狠狠地说:“不脱,她死啦死啦的!”

大厚看了看满眼泪水的花儿后,他知道日本兵什么事都能做得出,只好忍辱紧闭着双眼脱光了自己的衣裳。
日本兵看木然的花儿未脱,把三八大盖往肩上一挂,一步跨到花儿面前,两手一用力,花儿胸前的花衣顿时被撕开,裸露出雪白的上身……
花儿顿时双手捂胸趴在地上,嘤嘤地哭。日本兵随即又从花儿后腰处将她红底黄花的裤子一撕到底……羞辱使花儿整个人都伏在了地上。
可怜的花儿抽搐着,全身瑟瑟发抖,大厚痛苦闭着的双眼泪水长流。
日本兵还不罢休,恶狠狠地一把薅住花儿的长辫,将花儿拎了起来。又叫花儿和大厚面对面跪着,必须睁眼互看赤裸裸的对方,不看就遭枪托毒打。
兽性的日本兵却在一旁看着,乐得哈哈大笑。歪瓜瘪枣的“二黄”哈腰谄笑着给仁丹胡日本兵点起一支烟,高兴得呲牙咧嘴。
看到这一幕,欲进出城门的人都吓得都不敢在门口停留,特别是一些小媳妇、大姑娘都躲得远远的……
认识花儿和大厚的人急忙分别给花儿的姑姑和大厚的父亲报信,两家人赶紧请清江浦商会会长贾德清出面,给日本兵送了两条哈德门,他们按捺住心头怒火,强作笑脸说好话,才将花儿和大厚分别带回了家。
奇耻大辱啊!美丽可人的花儿觉得自己已无脸活在这个世上了。当天深夜,羞愤交加的花儿趁她姑姑等家人未注意,悄悄出了门,走到花街的东头折向北……前面是节制运河水的清江大闸。
夜幕中的清江大闸的活动木桥上,花儿流着眼泪,朝着东南方向的家,仰天大呼一声:“大一一妈一一”随即,闭着眼一头扎进了脚下波涛汹涌、旋涡连连的大闸塘,跳闸的花儿的身影瞬间被湍流吞没,只听得大闸里奔泻东去的运河水发出巨大的吼声。
大厚得知花儿的噩耗后睡了多日,神智出了问题,匠活不能做了。从那以后,清江浦的花街、东大街、都天庙街上多了一个衣衫褴褛的男人,踽踽地在街上走来走去,不时地喃喃自语:“花儿!花儿……”

2022.8.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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