持久战
母亲坐在门口
做针线
我在旁边
拨弄着她的头发
把那些白了的
一根根拔除
母亲走后
那些被我亲手拔掉的白
开始向我复仇
而我的女儿
才刚刚学会
叫我：妈妈，妈妈
我就是另一个你
我还在过着你没过完的生活
用你的声音
在雾气缭绕的厨房中
哼着你哼过的调子
你的白发开始出现
在我的头上
你的眼神
从我的眼中生出
你留下的碎片
在我身上逐渐缝合
语气，神情，背影
夜里翻来覆去的叹息
太阳升起
准时爬起的习惯
时间把我们的不同
都将过滤完
我会越来越像你
最后我简直就是
另一个你
——妈妈
在山上看桃花
树木等待回春
几树桃花
开在大片萧瑟中
仿佛春天的
吹哨者
我们总是习惯于
以偏概全
看到一树桃花
就以为看到了
整个春天
父亲的微笑
父亲衣衫陈旧
他的出现
加深着我的内疚
他又小心翼翼地
抱着一袋土鸡蛋
放在桌子上
不喝水，也不吃饭
就准备回老家
我告诉他
之前拿来的鸡蛋
做成鸡蛋羹
他不满一岁的外孙女
能吃一小花碗
他笑了，那笑容
恍如隔世
大岭村
名字的来源
肯定和地形有关
它是世界的一个小角落
不久前，我终于
在精微的电子地图里
找到了她的坐标
就仿佛我的出生有了确切的证据
我是第一个将她写进诗的人
就像农民第一次进城
我的“大岭村”来到我的诗歌中
在诗意的词汇里
东张西望，局促不安，久久地
找不到适合自己的位置
当我回去
我是她的一部分
当我离开
她是我不能被时间篡改的
——故乡
雨水
雨水拍打着房顶
雨水拍打着路面
雨水拍打着叶子
雨水拍打着花朵
雨水拍打活人的脸
雨水拍打死人的墓
……
其实，这都不算什么
重要的是：
雨水拍着打自己
十分之一
她艰难地往前走
每一步
都伴随着巨大的努力和
痛苦
她的身体
一小半交给搀扶着她
喘着粗气的老伴
一大半交给一副破旧的拐杖
只有十分之一
交由自己控制
上天留给她的只有
对生命十分之一的控制权
此外，她还拥有：
丈夫的无力叹息
儿子的无视和
儿媳的嫌弃
无题
踏过的青草
在你走后重新挺立
时间轮转将藏匿起很多记忆
像送走一位朋友
送走又一个春天
樱花满地
风和阳光
正在蒸发它们
最后的香味
从树下走过
一树繁茂的叶子
已经代替花朵
闪烁着绿色的光
像爱枯败
又被生活催发
重新发芽
母亲节
距离你离开我们的时间
已经太久了
久到我必须用心计算
才能确定具体的长度
今天是母亲节
大家都在用自己的方式
表达对母亲的爱
我只是在心里
悄悄的喊了两声：
妈妈，妈妈
空
那时候屋子很小
小到装不下一家人的嬉笑怒骂
后来出门的人带走一部分
离世的
又带走一部分
开始回去
总感觉他们都还在
后来就接受了
空出来的部分
现在，只有
年迈的奶奶和多病的父亲
守着沉默的老屋一同老去
以后，可能就真的空了
空到我再也找不到故乡
登山
我曾无数次登上那座山
孤身一人
与朋友一起
山的高度从不会因着登山者
脚下的力量而消减
直到旁边的楼群高过了山头
直到
人住得比神还要高
只有神面前的那条路
一直干净如初
荒地
种下什么，就生长什么
不长庄稼的时候
土地卸下重担
把自己交付恣意生长的蒿草
偶尔会做梦
梦到那个汗流浃背的汉子
挥着手中的鞭子
驱赶着一对耕牛
在一声一声的吆喝中
太阳
从他的犁铧尖
慢慢升起
我从梦里偷出一首诗
梦里，我被词汇选中
诗句脱口而出
醒来的瞬间
那个神秘的世界
向我关闭了大门
只有一句话清晰地出现在脑海
“做为一棵树，我的愿望
就是做一棵树”
万万，原名万莺霞，女，汉族，1988年生于甘肃华亭。音乐学硕士。有作品发表于《飞天》《中国诗歌》《黄河》《宝鸡日报》《华商报》等报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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