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湘钩沉

(七十)
1975年,军委总参谋部在内部放映在西方国家引起轰动的美国译制片《巴顿将军》。一些高级将领看了之后说,我们中国也有“巴顿将军”。
有的老将军撇撇嘴说,没有什么出奇,我们那个巴顿一点都不比他差!
他们说的中国的巴顿将军是指钟伟。

钟伟,湖南平江人,1915年出生。14岁入团,15岁参军入党,在彭德怀的红三军团和徐海东的红十五军团先后担任过连指导员、团政委、师政治部主任,参加了长征。
钟伟是我军将领中极富个性的人之一,他脾气火爆,性格刚烈,耿直正义。常把“老子”二字挂着嘴边上,未曾说话先骂娘,经常顶得人家下不来台,因此也得罪了一些人。
有人说性格决定命运,这种理论在他的身上得到充分应验。
他英勇善战同时也酷爱打仗,如果有仗给他打,他“后脑勺都能乐开花”。

解放战争中,他在东北野战军司令员林彪的手下当师长,他统帅的二纵五师是最能打的部队,在东野的36个师中属于头等主力师。
这个不出奇,出奇的是有时候他连林彪的命令都敢违抗。
1947年的春天,在三下江南的战役中,钟伟的部队吉林靠山屯围住了国民党军71军88师的一个团。
是打还是不打,师部作战会议产生了严重的分歧。更令钟伟恼火的是,除了他本人,大家几乎是众口一辞地反对打这一仗。
最主要的根据是林彪给五师的命令是让他们即刻东进。作为部属怎能违抗上级的命令?在东野谁有这么大的胆子敢违抗林总的命令!何况能不能打赢这一仗还另说。
争来争去没有个结果,政委就是反对最力的代表。政委认为,东进是全局,上级的命令是铁的纪律,我们必须执行。我们不能贪图眼前有仗可打,从而影响了全局。
钟伟火了:“我是爱打仗,怎么啦?违抗上级命令是不对,但是贻误了战机而影响了东北全局就更不对!我是师长,听我的,就这么定了,留在这里打他个狗日的!娘卖×的,打错了,砍头掉脑袋我担着,打!”
从3月10日凌晨到下午,钟伟连续接到林彪三个立刻东进的电报,但是他已经顾不上了,他正在调兵遣将准备发起对敌攻击。
他给林彪的回电只有一个意思:“你的命令我暂不能执行,我不能错过战机。”
一向执着的林彪也终于被钟伟打动,因为他也看到了局势的变化,钟伟围住了这个团之后,敌87师也赶来增援,一个大的歼灭战的战机即将形成。
对战机极其敏锐的林彪立刻改变了决心,不是催促五师东进,而是调动一纵、六纵向西,在郭家屯一举全歼国民党军87师。而五师则干脆利索地吃掉了那个整团。取得了三下江南战役的全胜。

这一仗打得钟伟大呼“过瘾!”
但是事后他也惴惴不安,不知道林彪会怎么收拾自己。
别人也替他捏着一把汗,因为这一仗实际上他把林彪也指挥了。
但是林彪没有因为这个师长违抗军令而怎么样他,反而在大会上罕见地把他大大地夸奖了一番,并号召全东野的军长师长都要像钟伟一样“敢于打违抗命令的大胜仗”。
后来林彪觉得“这家伙确实能打”,要把他提拔当纵队副司令员(副军长)。
钟伟的毛病又来了,他回答林彪:“不当。我是宁做鸡头,不当牛尾。”林彪淡淡地说:“那你就直接当司令。”
不久后他就做了12纵的司令员。在东野,钟伟是唯一的直接从师长直接当军长的。

在东北,钟伟的部队能打也能抢。他的书法很好,也喜欢写字,而他最喜欢写的是“五师缴获”几个字。
他的干部战士就跟着他学,写了一大堆“五师缴获”的字条,塞在每一个干部战士的衣袋里,一仗打完,满城都是“五师缴获”的封条。
尤其是那些重要的武器仓库、军需仓库和军粮仓库更是横七竖八地贴满了这种字条。
有一次他们甚至把“五师缴获”的字条贴到了东野总部的两辆弹药车上去了。押车的军官极为愤怒,说你们看清楚了,这是总部的弹药车,你们也太不像话了,竟然抢到我们的头上来了!
这时候正巧钟伟过来了,说:“什么你们、我们,都是八路,都是打国民党的。来,把它卸了!”
有了他这句话,呼啦啦上来一大帮人,一眨眼的功夫就把两整车弹药卸了个精光。

说钟伟不比巴顿差,是因为他和巴顿一样都有非常特别而且异常鲜明的性格特点。而且常常干出一些匪夷所思、让人大跌眼镜的事情来。
抗战初期,钟伟在鄂豫挺进支队当团政委,由于与支队的领导脾气不合,一气之下带着老婆、刚出生的孩子和警卫班跑了。
这一伙人历尽艰辛,终于在苏北找到了老部队——新四军三师。老首长黄克诚收留了他,并让他当了10旅28团的团长。
这件事他干得实在是玄,如果当时让李先念追了回去,没准儿就会被当做逃兵给枪毙了。
论个性,钟伟比巴顿更野。巴顿充其量敢踢一个战士的屁股,就因为那个战士被猛烈的炮火吓懵了,不敢冲锋。但是巴顿肯定不敢拿枪指着自己的上司。钟伟敢。

1949年钟伟的四野49军在湖南的青树坪中了白崇禧的埋伏。指挥作战的兵团副司令员陈伯钧下令撤退。钟伟不同意,坚持顶着等待援兵,否则全玩儿完。
陈伯钧说:“你马上给我撤下来,这是林总的意思!”钟伟说:“我看谁敢!”
陈伯钧说,我是兵团副司令,我说了算。
钟伟拔出手枪顶着陈的脑门大吼:“娘卖×的,再说撤我就毙了你!”
陈伯钧极为无奈,愤愤地说:“他奶奶的,我迟早会死在你们这帮自己人的手里!”

陈伯钧在红军时期当连长的时候就因为枪走火打死了一个战士,判了死刑,差一点被枪毙,是许光达救了他。
1955年我军授衔,钟伟只被授了个少将。他很不满,发牢骚说,“这个牌牌我才不要挂呢,要挂就挂到狗尾巴上去!”
毛泽东心知肚明,明确指示对钟伟可以低衔高配。于是钟伟以少将衔担任了大军区的参谋长。
巴顿不走运,仗一打完了他也就走下坡路了。他说他就是为战争生的,适应不了和平年代的生活。
美国政界有人这样评价巴顿:战争年代是块无价宝,和平年代是个闯祸佬。
这句话同样也适合钟伟。不同的是钟伟闯的祸比巴顿大得多,结局也比巴顿悲惨得多。
1959年8月,中央军委召开了史无前例的扩大会议。人民解放军的高级将领们几乎都到齐了。
各大军区的领导除了在家里值班者,各军兵种正副职、各野战军军长政委、各师一名正职干部一共1569人出席了会议。
会议的主题就是批判彭德怀。
会上总政治部领导放了一颗重磅炸弹,说彭德怀在长征路上欠下了红一军团的血债。是彭德怀下令并亲手枪杀了一军团一个连长。
林彪也跟着昧着良心说瞎话,说彭德怀恨不得把一军团的人统统杀尽,因为一军团是毛主席亲自缔造和领导的。
吴法宪、黄永胜也起来帮腔,说彭德怀当三军团军团长的时候就野心很大,反对毛主席。
这时钟伟说话了。他是以北京部队参谋长的身份与会的。“胡说!”钟伟一声叱喝站了起来,说:“这完全是无中生有。你当时在场吗?我在场,是我干的!彭总不在场,也不知道有这件事。现在要说清楚,那个人是罪有应得,该杀!当时是一、三军团在打娄山关,敌人反攻的时候这小子反水了,临阵脱逃,还拉了几个战士反水。被我们捉住,执行了战场纪律。血债?他成了敌人,你不杀他,他就要杀你!我看是有人别有用心,扯历史的旧账,制造事端,挑拨一、三军团的关系,加害于彭总!”
说到这里钟伟热血涌了上来,涨红了脸,手指着台上,几乎是在喊叫:“你们不是逼彭总交代军事俱乐部的成员吗,娘卖×的,算我一个吧,也拉我去枪毙吧!”
这几句话强烈地震惊了会场,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钟伟。
林彪被堵得说不出话来,肖华惊愕之余则大怒,命令警卫战士将钟伟铐起来推出会场,直接送军事法庭。
人们没有忘记钟伟,至少是59年庐山会议上“两条路线斗争”的主要代表人物彭德怀一直念叨着敢于仗义直言的钟伟。
据说他受到非人迫害被关押在只能放一张床的小黑屋里,在临终前嘴里喃喃念叨的,就有钟伟的名字。

过了几年,毛泽东突然想起了钟伟,就问钟伟那里去了。
在最高统帅的过问下钟伟的冤案得到了解决。
但是钟伟再也没有能够回到他热爱的军队,而是被安排到安徽省当了农业厅的副厅长。
1980年中央军委发文为钟伟平反:“经中央批准,北京军区参谋长钟伟离职休养。按正兵团职待遇定为行政7级。(职级待遇自公布之日起执行。)”
后又提高为大军区副职待遇。
钟伟向他的老首长黄克诚打电话,说想回到部队去工作。
黄克诚说,你呀,还是安分守已,安安静静地呆着吧,要是再打仗会去找你的。
钟伟明白了,在现在这个和平年代,自己这种人已经吃不开了。此后钟伟将军郁郁寡欢,健康日差,竟至一病不起,于1984年4月24日去世,终年73岁。
钟伟的遗嘱只有简简单单的几行字,但是却感人至深。“我死之后,不必补发什么薪金,我的儿孙们都能自立生活了,我自己也不欠任何账目。我的电视机、冰箱都作为党费交给党。——另外,我的警卫员和做饭的保姆,工作很积极,生活也很清苦,请给以适当的照顾。同志们,就此永别了。”
钟伟一生光明磊落,襟怀坦荡。临终前还跟孩子们谈论兵法,并高唱《三大纪律八项注意》。
有人说,如果把钟伟将军的故事拍成电影,一定比美国的《巴顿将军》的上座率和票房率还要高。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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