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江传奇卢屋村
文瑞
卢屋村的由来
明代嘉靖三十四年《南康县志》载,南康有“有塘江渡,在长伯里”。渡口有塘江墟。墟的形成由七间店起始——
上犹江北岸,数百幢卢氏族人居住的红砖房或青瓦屋,逶迤分布在方圆一平方公里的美丽土地上。这个繁荣昌盛的家族,是客家姓氏中最辉煌的一族;这块人才辈出的土地,是为千年古镇唐江营造出最厚重客家文化内容的一块瑰丽之地。
唐末,从宁都麻田辗转而来的卢氏先人起先只在北边的沙溪(现为十八塘)傍山而居,现在的卢屋村所在地则由叶氏(也有罗氏或蓝氏之说)依水而住。人稀地广的年代,卢氏与叶氏如同兄弟,亲戚般时常走往,感情十分地好。更有趣的是,山里的卢氏不喜鸟兽,却喜欢打鱼捉虾,水边的叶氏不喜渔活,却喜欢打鸟捉蛇。于是,兄弟俩便对换了居所。从此,叶氏人到沙溪山里居住,卢氏人则到今天的犹江水边居住了。两人各得其所,乐在其中,叶氏天天可以进出森林,听鸟语闻花香,卢氏则时时可以临水踏浪,荡轻舟唱渔歌。今天的卢屋村人与山里的叶姓人家仍然关系密切,用他们自己的话来说,是千年前祖辈积下的亲缘。
岁月穿过时间隧道数百年,转眼到了明初洪武年间,卢屋村与着唐江镇一起,开始有了真正的人文历史。这个时候,有两条古驿道直接影响着唐江的发展,一条是由西往南(即由湖南汝城经崇义聂都、上犹营前)去大余梅关的古驿道,另一条是由北往南(即绕开惊险十八滩,由万安下造经隆木、麻双、沙溪)去岭南的古驿道,两条古驿道都必须经过唐江,另外,从赣州经蟠龙镇欧潭、南康三江、上犹梅水之水路也必经唐江。于是,在水陆路极度繁荣的情形下,唐江这个平常之地陡然间名声大噪,数百年来,“商贾如云,货物如雨,冬无寒土”,商品经济空前繁荣,有“小赣州”之称,繁华程度超过南康县城,以致唐江后来成了闻名遐迩于全省江西四大名镇之一、赣南四大名镇之首,于是有了流传百多年的“鹰潭镇景德镇樟树镇唐江镇”和“头唐江二门岭三营前四古陂”之说。最早记载唐江镇发展雏形的物是“七间店”!“七间店”形成于老街,随后以此为中心渐成集市,于是有了这块地域最早的名字——大平墟。因墟临犹江,墟中有过路塘,塘、江相连,遂改大平墟为塘江墟,后人图方便,便叫做了唐江墟,直至上个世纪三十年代初,广东军统治赣州时代,唐江墟才开始设镇。
赣南最大的卢姓族人集结地
卢屋村,毫无疑问,它是中国卢姓族人的最大集结村。仅留在故乡艰守岁月的仍有六、七千之众,千余年来,迁栖他乡,繁衍别处的更是无以计数,有人说至少有数万之众。在赣南,甚至在全国,每每遇见卢姓人氏,只要是出身于赣南,几乎都可以问一句相同的话:“你是卢屋村的吗?”而结果几乎是肯定的。难怪卢屋村会自豪,它孕育的子孙如此之浩大,它的文明之果真可谓遍地开花。
唐江镇历来便有“三街一村”之说。这村,指的便是卢屋村。所以说,唐江镇在江西、赣南商业地位的树立,是离不开卢屋村的。特别是清代与民国这两个时期,卢屋村的人文辉煌更是为唐江镇添了许多的瑰丽的篇章。从清光绪26年(1900)卢屋村人自编的《卢氏族谱》中,我们信手翻来,卢屋村中举人、进士或当过知县以上官职者竟达多七十二人之多,一个如同孔夫子“贤人七十二”一般,一个奇巧的数字,其中有数名翰林和历史上有重大影响的高官。最著名者,当数乾隆年间恩科进士殿试三甲第三名的卢元伟,之外还有卢绚、卢陶两位兄弟进士,以及卢大作(康熙万年县教谕)、卢镇珏(乾隆武宁县训导)、卢洪科(进士卢元伟养父)、卢承祖(道光宁国县知县)、卢昌辅(元伟子,道光进士)、卢大川(雍正举人)、卢镇莘(乾隆拔贡)、卢洪彝、卢洪攀等等。
卢屋村清代出的秀才可谓无以计数,也故事绵绵。传说,有一卢家后人,极会读书,每次考秀才必中,以致每次都可以将这考来的秀才预卖给他人,传为佳话。卢屋村人因为普遍会读书,便村里自己搞了个预考,只有通过村里预考者,方可参加南安府组织的秀才考试,于是,卢屋村人格外重视这村考,每当有读书人村考通过,便仿官府形式,鸣锣开道,吹吹打打迎回家,热闹非凡。有一回,这情形被官府考官路过卢屋村见了,气不打一处来,觉得有辱官府威严,便在这年的秀才考试后,将凡是卢姓考生的试卷全部扔在蚊帐顶上,不预批改。岂料,造化取笑人,正当即将公榜之际,一场天火将改了的试卷全部毁于一旦,考官气得七窍生烟,一病不起,众人请示如何处置此事,他只好叹了一口气,指了指自己的蚊帐顶,就从这批试卷中录取吧。结果,这年秀才考试考中者全部是卢屋村人。这事,让卢屋村名头真正大噪天下,也让卢屋村人激动了许多年。以致后来人甚至把这一事件与一妇人一句随意话结合在了一起,也一并流传了下来。说的是建卢氏祠堂时的事,因为工程巨大,梁木随处都是,道路不畅,便时有男女老少横跨而过的现象。一位老者看不惯,便喝斥一位正在横跨过路的妇人:要守点规距,不要从梁木中跨过。妇人不服,就说:这么多秀才都过去了,我怎么不可以过?两人因此口角起来。其实,这妇人所指的秀才是对青年人与读书人的泛指,并不是专指真正的秀才。岂料,这年的秀才考试中出了考中的秀才全是卢屋村人的怪事,大家便说这妇人说得好说得妙。这妙说便如此代代相传,直念说到今天。
民国时期,卢屋村许多年轻人追随革命,上了黄埔军校,数十人成了两党将军。稍有年纪的卢屋村人记得,民国时期有两位国民党将军同日回到了卢家村光宗耀祖,竟比起威风来了,锣鼓、鞭炮响彻云霄,甚至于不过瘾竟鸣起枪来了,一时间,竟把两家豪宅之间的鱼塘中的红鲤草鱼惊吓得纷纷出水,而红鱼现身无异于呈祥之兆,便越发激得两家人比拼得激烈起来。这事,让卢屋村人又豪迈了好多年。
今天,卢屋村旧貌已变新颜。因为溶于唐江镇的大发展,所以,虽是偏隅一侧,也尽被喧哗闹景、红砖高楼沾上浓浓新意。曾经显示卢屋村人豪富和学问的高宅大院已经所剩无已,只有少数几幢旧宅、半壁卢家祠堂,以及一家人中死死珍藏的“进士”匾、“极婺齐辉”匾,仍守护着一份往昔的辉煌,借着绿树芭蕉的掩映,散淡着古色古香的感觉,向走近它的人们无言地倾诉着他曾经的荣耀。
卢受海第十代孙卢景孟手中建的上厅,已有二百余年历史,灰旧而依然结实的旧墙上隔三差五地镶着一块“卢景孟”铭文砖,阳光下昭展着他的豪气,也为我们传递着二百年前的祥和之笑容。正厅的照壁,浮雕相对完整,人物、花卉栩栩如生。一块横匾上“慎修思永”四个大字,在巨大的棕竹绿映下泛着不老的辉霭,更是让细细品味其中意味的我们这些文化人生出感慨,卢屋村人忠厚礼义之品格可见一斑。阳光爬进天窗,泻满天井,给古老的宅院散了些新鲜、生动的元素,院外的竹丛、柚林,则用梢枝亲近着这座古宅,仿佛是也想溶入些关怀到这蔓延朴素情怀的人家里。
卢屋村的传奇故事
随着“七间店”的形成,旁边的卢屋村也开始有了人文故事。
卢氏族谱记载的卢氏开基人卢受海虽然不是“七间店”的主人之一,却是卢屋村最早的传奇故事的主人公。乾隆十八年《南康县志》中“乡饮”一栏,明代第一个被列入的就是“明洪武卢受海”!
岁月太远,卢氏后人已不记得他的乡贤事迹,记得的是关于他的墓穴乃“大地吞金”之传说,还有与他有关的所谓“乌狗睡懒觉”之故事。文革时期,因修水渠,要从卢屋村一个叫做长鹰(似为苍鹰)的地方穿过,而这个地方正是卢氏族人老祖先卢受海的墓穴所在地,于是,族人准备移葬他处,却不料始终寻不到墓中棺木(实际上可能是棺木朽后与土地溶为一体了,或是另有暗穴),族人奇怪之余,联想到流传了数百年的“乌狗睡懒觉”和“雕子铳”之传说,惊叹此乃“大地吞地”之祥兆。从此,这两个传说竟越发传神了。
“乌狗睡懒觉”之说,是卢受海死时的一个故事。当时卢受海的五个儿子欲为父亲寻个风水好穴,请来了最好的风水师傅。风水师傅测了八字,又实地勘察一番,探明了最好的风水地在苍鹰处一佳地,却因为与自己相冲犯,于是,随意在苍鹰指了个地方告诉卢家后人。其徒弟觉得选得不对,便私下问师傅:是不是搞错了?师傅便不明不白地说了句,你说得对,这个穴自然不是最好的,最好的正穴在“乌狗睡懒觉”的地方。徒弟扫视一遍,并没见哪里有什么黑狗,只见师傅的黑皮袄扔在一侧,便心中知了道理——这才是最佳穴位!徒弟不知师傅不说真话的原委,心肠又好,忍不住便告诉了卢家后人。卢家后人知道后,便要在这“乌狗睡懒觉”的地位动土,吓得风水师傅急忙说,实在要在这里动工,待他过了桥再说。于是抽身便走,人走至桥的一半时,这边卢家后人因为时辰已到,便迫不及待动了土,风水师傅竟一失脚落水而亡。徒弟这才知道师傅本意,伤心之极,便要报复卢家人,遂在对着苍鹰之处择了一名叫“雕子(鸟)铳”的山岭葬了师傅,依风水迷信理解,鹰自然怕铳。所以,文革时期,卢家后人在苍鹰寻卢受海祖穴中棺木不见,便迷信地理解:是“大地吞金”将棺木暗藏了,不怕风水师傅的“雕子铳”,卢家是受天地保护的。
关于卢受海的“乌狗睡懒觉”的故事还没有被卢氏族人咀嚼够味,又有另一位祖先出了“狗熊岭”的故事。这时,唐江已成规模,卢屋村人在与着唐江商品经济繁荣的同时,有了“十间店”,有了一大批豪商大富人家。这些富起来的商贩们,经常往返于唐江、赣州之间,由于当时交通不发达,每次往返少则三、五天,多则十天半个月时间。这次,卢家太公带着他豢养了几年的大灰狗,肩负着一袋银元,往赣州城调货去。赶到赣州,与供货方见过面,验过货,准备付钱时,才忽然发现,肩负的哪袋银元不知搁在哪里了?一时间,竟吓出一身冷汗。货主与他是老朋友了,便允许他先取了货,下回再补货款来。卢太公谢过,又在城里办了些其它事,便急急往回赶,这是离开卢屋村已有近十天了。他走到半途中,忽然想上茅厕,便往前面不远处的蔗林里去,走近才想起,自己那日去赣州时曾在这里方便过。忽然,他发现随他一块出门的那条大灰狗竟立在那一动不动,仔细一看,竟断气死了。他一触摸,竟萎然倒了下去。惊悚之时,见那袋银元仍搁在一侧,安好无损。卢太公感于灰狗之忠诚,亲自将狗背回卢屋村,并在附近山岭厚葬,同时还建了一庙,名叫“狗熊庙”,以志纪念。这山岭也因此有了“狗熊岭”的名字。卢太公嘱后人,自己死后要葬于狗熊岭,与忠诚之狗为伴。待卢太公死后,后人将其棺木往狗熊岭抬去,快至岭巅,忽然,乌天黑地,电闪雷鸣,大雨滂沱,山洪陡发。一、二个时辰过后,天空才放晴,太公后人出得狗熊庙,却发现棺木失了踪影,风水师傅一看,大叫:“卢屋村当旺,太公天葬也!”原来是泥石流将太公棺木自然淹埋了。从此,卢屋村就有了“头受海,二太公”之说法。这些说法,虽然多少包含了传说的成份,却也散淡着卢屋村人对这个客家名村的一种自豪在其中。
其实,真正让世人感叹卢屋村这个客家名村的实质所在,是这个赣南最大的姓氏村落出了太多的人才俊杰。如同宁都翠微峰的名望之所在,并不在于张丽英吃桃成仙的传说之美妙,更多的是在于明末清初它包容的易堂九子及其他们创造了文化成果。一切神话、传说,只能算是一种愿望与情感的美好表达。随着时间的流逝,大浪淘沙,历史只存留下厚重与精粹的内质,一切虚无缥缈的东
西始终不会被历史所记载。
卢屋村人的精神堡垒:卢氏祠堂
在祠堂坝,这个梦更加破碎。虽然一棵巨桉,几株古榕,以一身苍萃,一脉幽然,为卢屋村古老历史做了最好的表征,但卢氏祠堂空有诺大伟岸,空有历史人文,空有建筑精粹,硬生生地成了家具工厂。2006年,我和罗勇icon等一行面对卢氏宗祠厚积的尘埃、如织的蛛网,面对二十尺阔的天井、十余米高的厅堂、一人环抱的巨柱,面对数百年前便有着先进功能的推拉式的木门,面对这虽已残缺后厅,却仍不失为赣南境内最气势壮观的家族祠堂,我们深深叹息!据说,这祠堂是个庄严之地,后厅里摆满了卢氏家族历代祖先的数百枚牌坊;据说,这祠堂是个热闹之地,祠堂建成后摆了整整一个月的酒席;据说,这祠堂是个迎官接官之地,从卢屋村出去应考的人,或是中举、当官的回村光宗耀祖的人,都要在这里接受村中长老代表全村人予以的祝福。高高耸立的红岩华表,你可还记得,那一幕幕欢天喜地的情景剧?宽阔清澈的犹江之水,你怎能忘记,那一回回酣畅快人的大笑?!
清明节,向来被中华民族所重视,各种公祭、族祭、家祭活动都在这个日子举行。2009年4月2日,临近清明节前两天,坐落于名镇唐江i的卢屋村宗祠内,数百名村民和来自省内外十数名摄影家、作家们,亲眼目睹了两桩奇迹——赣南最大的客家宗祠匾及神龛横空出世。卢屋村始终是属于客家的,它充满客家精神的文化传统始终蕴含在每一块“进士匾”、每一座宗祠、每一个卢氏人心里。第十九届世客会召开之际,让致富的卢屋村人浓浓的客家情再次升华。他们想把卢屋村这个赣南最大的卢氏村落装点得客家味浓浓的,把它申报为省级历史文化名村,作为向世客会献上的一份厚礼!春节前,卢氏祠堂收归卢屋村自己管理,他们制定村规民约,成立了属于自己的名村保护委员会,一大批热心的干部、老人们义务为这座文化名村的保护与整理工作不停地奔波、操劳着。他们组织村民将村子清理得整整齐齐,干干净净,将家家户户收藏的客家“进士匾”、“功名匾”清点整理,重新安置,将文革中被无知者折断了半截的宗祠前的华表重新镶接竖起……今天,迎清明节盛会,他们又特制了长4.6、宽1.8米的赣南宗祠第一大匾“范阳堂”和长6.8米、宽0.7米、高1.3米的赣南宗祠第一大神龛,并盛邀赣、蓉两地作家、摄影家,共睹这一精彩时刻。清明时节情悠悠。卢屋村人是快乐的,因为他们正在营造质朴、自然的精神世界。

作者简介:龚文瑞,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苏轼研究学会会员,中国明史学会王阳明研究会副会长,江西省地域文化研究会专家顾问,赣州市政府古城保护委员会专家顾问,赣南师大文学院特聘教授。独立学者,长期从事赣州本土文化研究,著有《客家文化》《赣州古城地名史话》《山水赣州》《苏轼与赣州》《王阳明南赣史话》《赣南书院研究》等近三十部专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