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同 桌 的 你
文/刘丽虹
第一个从记忆里蹦出的同桌,是个瘦得像猴一样的家伙。
细黄细黄的头发,趴在贫瘠的脑袋上,总也长不长,小鼻子小眼睛凑在白净的小脸上,倒是不难看,笑眯眯的眼里藏不住道道邪光。
你姓邓,瘦如猴,机灵如猴,成绩如猴,欺负我更如猴。
你不问我借半块橡皮,直接一把抓去,用完还扔得不见踪影。你在桌上画三八线,其实就是二七开,还常常被你挤到桌角,偶尔过线了,你就亮出你的猴拳,我的胳膊就会很疼很疼。
我总要比你早到才好,因为你总抢走靠外的位置,没得商量,坐在那里等着整我。只要我来得比你晚,可就惨了!你会在我进去的一瞬间,忽地把背和臀往后一弓,让我夹在你与后桌间动弹不得,你则发出魔鬼般的笑声,这时,我就气不打一处来,被迫使出绣花拳,锤得自己手很疼很疼了,你才作罢。更过分的是,有时候你还和我互锤!往往是我用眼泪才让你收手,我就趁机狠狠地多打你几下。
是不是嘴唇薄的人都是演说家?你简直就是只蜜蜂,上课时,我的耳朵遭了殃,你那薄薄的嘴唇随便碰碰,就造出颗颗噪音原子弹,不但炸得我焦头烂额,老师也经常苦恼:教室里的嗡嗡声到底从何而来?
蓄集的火山终于在那一刻爆发了!那天,上讲台领奖,回位时你故技重演,把我夹住不让过,也许是奖状壮我胆,奶奶的!看拳!没想到你狗胆包天,竟然回了我一下,我当然不能吃亏了,就你一拳我一拳地对打起来,直到老师对你发出一声怒吼,你才老实了。这时,我的眼泪就哗哗地流淌,也许把老师的心泡软了,终于给我换了个位子。耶!受苦受难的日子终于熬到头了!贫苦农民得解放!

“解放”后,我有了新同桌。
你,魁梧的身板,全校最高,年龄也最大,听老师说你在家休学了一段时间,吃了苦,再回来读书的,成了我的同桌。
我有点怕你,一个庞然大物坐在身边,总感觉有点不安,那硕大的拳头,差点赶上那瘦猴的脑袋。你倒是很绅士,我再也不用担心挤进位子了,因为每每我到来,你总是早早地站在过道里,像宾馆服务生迎宾一样,等我坐定了,你才坐下。你也很自觉,桌面总是让我占用一大半,我有时写字太投入把你挤到桌子一角,你都默默地忍受着,发现自己的失误后,我还真有点不好意思了。你从不惹我,也不和我说话,但眼里饱含温暖。就这样相安无事,直到换下一个同桌,我们好像也没有说过一句话。

你的出现,是人生最美的遇见。
一天,一位和蔼可亲的女教师领着你到我跟前,说:“你就是刘丽虹吧?她也叫丽红!听说你作文写得好,以后要多教她写作文哦!”转脸一瞧,一个个子和我相仿,扎着蓬松的马尾辫,清秀瘦弱的小女孩正冲我笑着,露出几颗雪白雪白的牙,只一眼,我就认定我们是旧相识,注定一辈子。
我们形影不离。一起上学、放学,一起学习,一起度过闲暇时光。
因为我,你没少挨骂。
你陪我剪头发,我剪了个叔叔阿姨头,你也要剪,那么长,那么黑,那么浓密的秀发,就这样无私地献给了发屋老板,回去就被阿姨骂了一顿。从此我们有了一样的发型——姐妹头。
那时候,我老家正在做房子,周末你来找我玩,听说我们要去买钢筋,你硬要一起去帮忙。钢筋又长又重,当我们把一根一根满是红锈的钢筋抬到平车上,你早已累得鼻尖冒汗,小脸通红,手擦破皮了也不说疼,再看看你那漂亮的白衬衫,锈迹斑斑,还被钢筋划破了一个大口子,你还说不要紧,一路奋力地帮我爸爸推着车。到家了,留你吃个饭,你却笑着跑了。看着你远去的背影,愧疚、疼惜、感激之情化作一股暖流在我心中激荡。回去你又少不了挨一顿批。
有一次开学编位,老师破例让我俩留在教室,让我们自己挑位子,我们自然成为同桌。同桌的你我是各自的影子,像双胞胎,什么是心有灵犀?什么是配合默契?我们用行动做出了最好的回答!去溜达一下?去买根冰棍?看书?做练习?回答总是一致,你想做的正好也是我想的。以至于后来的每次考试,连总分我们都是不相上下。
你比我小,却总像姐姐一样关照我。下课之余,你会像变魔术一样,把零食塞到我手里,那肥肉做的油糟太美味,至今都忘不掉它的味道。我的语文试卷被别人篡改了答案,导致屈居第二,我只知道哭,不为分数,只为那可恶的嫉妒小人。你比我还气愤,拉着我要去找老师理论,你安慰的话语和打抱不平的举动抚平了我委屈受伤的心。我不爱动,你说服我,参加班里的骑车龙虎山一游活动,并亲自骑车子带我,半路上车子坏了,带不了我了,你比我还急,车子一扔,站在路上堵后面的男同学,逮着一个,不肯,你破口大骂!第一次听见你骂人,不为自己,为了我。再逮住了一个小个子,你好说歹说,终于让他同意了,你高兴地骑着破车跟在后面,为我保驾护航。龙虎山的风景没有留下深刻印象,你,小个子以及那辆破车子,却在我心中留下了永久的烙印。
同桌的我们理想都一样,都不愿当老师。临近中考,你我都铁了心,打死都不当老师,可命运偏偏和我们开了个玩笑,结果我们都成了老师。现在的你我各奔东西,难得相聚,但友情像一条无形的红绳牵动着你我,一头是你,一头是我,你感受到的每一缕风啊,都带着我漫漫的思念……

带着憧憬和兴奋,我考进了余江一中,你成了我的同桌。
你太帅了!浓浓的眉毛,明亮清澈的眼睛,睫毛长长的,红红的嘴唇,白皙的皮肤,女孩子都自愧不如。我常常盯着你那嘴唇,像涂了口红似的嘴唇,暗自伤神,羡慕嫉妒恨哪!因为帅,好多女孩子围着你转。
你很羞涩,和我说话总看着一旁,不敢看我的眼睛。那次,我见识了你的羞涩,你那羞涩窘迫的样子仿佛就在眼前,让我忍不住笑。美术课上,身材魁梧,略胖,绝顶的男老师拿着一个球来了,他让我们画素描,画桌面上的球,我们都画好了,摆在桌上等着老师批阅,忽然,一团黑暗遮住了眼前的光亮,老师移步到你身旁,一把抓起你的大作,透过厚厚的镜片一看,他乐了!一手高举你的美术本,用那四根粗壮的手指背面“啪!啪!”地磕着你画的图:“嘿!嘿!你这哪是球啊!你画的是日本膏药旗嘛!”旁边的都好奇地大笑着凑过来看,我瞄了一眼,哎呀!的确比我见过的真膏药旗还标准,四周白色的,中间是一个用铅笔涂得均匀的黑色的圆圈,我也禁不住笑出声来。在一片哄笑声中,你赶紧捂着那副画,生怕那块黑色的“膏药”从纸上飞出来,贴到谁脸上,又像吃了一百只蚊子,难受又窘迫,脸红得能弹出血来,羞涩地低着头,恨不得有个地缝钻进去,你忽地一把抓起擦子,胡乱地擦那个黑球,都快把纸擦破啦!那一刻,笑得我肚子很疼很疼。
你很仗义。那天,一开完班委会,我就回到教室,你比我晚一些回来,还没坐下,就听见“啪”的一声,你把本子往桌上狠狠地一摔,皱着眉头,板着个红红的苹果脸,气呼呼地嘟嘟囔囔。我问你干嘛生气,你一边用本子拍着桌子一边告诉我原委。原来,班委会结束后,有人在班主任那告我的状,说我身为班长班上的事情一点都不管,建议撤了我,让他来当。看着你义愤填膺的样子,我不禁笑了:撤了好,我又不想当这个班长,他当最好了!尽管我表达了我的无所谓,你还是气呼呼的,不停地责骂着那个人。好像马上就要撤的人是你。
你对男生针锋相对,常和别人打架,记得有一次,你先动手打了一个多嘴的男同学,然后是对打,打完了,你那件浅蓝色的褂子口袋都被撕破了,只剩一点点连着,我好奇你为什么打架,你一边把那口袋残余用力地撕下来,一边振振有词:我不先动手,难道等着他先打我啊?可是,对我这个小女生,你还是挺宽容大度的。你会很绅士地站出来,让我轻松地进座位,你会很爽快地借文具给我,即便无意冒犯了你,你也不会给脸色。一次,我像丢篮球进框一样,用力丢个纸团去垃圾桶,打偏了,正好打在你脸上,以你那臭脾气,肯定要骂人的,你正要发作,一看是我,脸由阴转晴,尴尬地挤出一点笑容,不了了之。一定是看到肇事者是个小女生,而且吓呆了的样子很可怜。那一刻,我觉得你是个男子汉!
作为体育委员,你是很尽职的。我的死穴就是800米,每个学期末必考。一到这个时候,我就生不如死,还没跑一圈,双腿就仿佛有千斤重!地底下好像有双无形的大手拉着我,不让我迈步!肚子疼,头疼,脚疼,手也疼,哪哪都疼!只好一手捂着肚子,一手奋力地摆动,身体前倾,似乎马上就要扑倒在地,脚根本抬不起来,以踩蚂蚁的速度无力前行。我这死相不想别人观看,偏偏每次都能看见你,你那焦急的眼神,真有恨铁不成钢的意味,你那同情的目光,真恨不得把我一脚踹到终点,你冲我大喊:加油!快点跑!我哪里有力气听从!我狠狠地给你个白眼,你怎会明白,在我最悲惨的时候,我希望你们统统消失。幸好,不知是你的鼓励起了作用,还是我没到无药可救的地步,我的800米总算及格,而且还超越了另外两个女同学。不管怎样,还是要对你说声谢谢!

你是个瘦高个,背有点弓,总是笑眯眯的,像个弥勒佛。说话轻言细语,比女孩子还要温柔。
印象中的你是和善的。从来没听见你说过一句脏话,说话时眼睛先眯成一条缝,然后是低沉的男低音,要凑近了,才听得清说什么,有时没听清,你一遍一遍地重复,也不厌其烦。你很健谈,有说不完的话题,可惜我沉默是金,要不,定能成为好闺蜜。
虽然个子高高,但你却童心未泯。你常常抓来一些小虫子,放在课桌中央,请我一起观察,并猜猜它是谁?趁我不注意,你就迅速地把那小东西往我手边扒拉,还不停地吓唬我:“哦!哦!会咬哦!”你哪里知道,在农村长大的我,除了怕狗和蛇,就没有我怕的东西!每每这个时候,我就会冷笑一声,把它拨到一边去,骄傲地看着你满心失落。
小时候的你还是个鼻涕虫。我不敢和你说话,原因多半在此。你那俩鼻涕虫肥肥胖胖的,从鼻子里爬出来,正要爬进嘴的一瞬间,你用力一吸,它哥俩就乖乖地回家了,然后趁你没注意,它哥俩又偷跑出来,一遍一遍地做着捉迷藏的游戏。你咋舍不得把它们干掉?害得我一直思考这个问题,至今没有答案。
时光让我们慢慢变老,曾经的我们永远年轻!同桌的你们现在还好吗?

【作者简介】
刘丽虹,女,中小学高级教师。1972年出生于江西省鹰潭市余江区锦江镇一个普通家庭,1992年毕业于江西鹰潭师范,后自学大学本科,现任教于余江区第五小学,是一名敬业的语文老师。年过半百却童心未泯,热爱生活,勤于写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