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常青树”刘明恒
李城外
我说的常青树,指的是咸宁文坛“常青树”刘明恒。论年龄,他大我十多岁,可因为长着一副娃娃脸,对人总是一脸笑,给我的感觉是年龄不相上下的好兄弟。
我认识明恒兄是三十多年前了,那时我还是担任市委领导秘书的年轻人,虽然也算个文学青年,但和他比起来,在文坛还没有正式露过脸。因此,有次下乡去南川水库调研,负责接待的他主动热情送市领导一本诗集《山道弯弯》,尤其是请臧克家先生题写的书名,我自然羡慕不已。但时过不久,他没征得同意,就擅自作主把市领导的名字挂上一个什么机构的顾问,犯了官场的大忌,挨了善意的批评。考虑到他是一片好心,更顾及他文人的面子,代理执行者改成了我。

诗人就是诗人,难免浪漫、率性,这是他给我的最初印象。
其实,明恒兄“出道”较早。由于偶然的原因,少年时他便投亲靠友在南京五中读的书,热衷于写诗办报,是个标准的文学发烧友,当年唱遍全国的《知青之歌》作者任毅也是他的校友和文友。在红色风暴席卷全国的大气候下,明恒兄还与人共同执笔,炮制过一封写给伟大领袖毛主席的“致敬信”,称得上书生意气,胆子也够硕的。
后来他返回家乡,担任过乡村民办教师、中学教导处主任。粉粹“四人帮”后,有幸考入咸宁师专中文系,还当上了班长和党小组长。虽然这时己经拖家带口了,但对文学的痴迷,反而像秋天的菠菜一样愈发疯长。毕业后他改行从政,先后干过县领导秘书、副乡镇级干部,区委宣传部副部长兼文联主席、政府办主任、计委主任、政协办主任等职。
我和他一样,一直是“两栖动物”,亦政亦文。他是个十分敏感和接地气的作家,1994年温泉发生有感地震,没有人布置任务,他却第一时间深入现场采访多日,推出了一篇长篇报告文学,引发热议。九十年代中期,我因为宣传向阳湖文化,利用业余时间写了百余篇名人专访,一度在《咸宁日报》搞过“地毯式轰炸”试验(后被人民文学出版社结集出版),很快又和他一同担任了咸宁作协副主席,交往更多了起来。那时,我曾敦促他说,作为咸宁的老作家,应关注和宣传向阳湖文化,他爽快地采纳了意见,立马写了一首诗交卷。
这首诗题目便是《向阳湖》,可算得是本地作家最早宣传向阳湖文化的新诗之一,不妨抄录一段备忘:“历史不打紧地,开了一个国际玩笑。把一大群文化国粹,推进红色浪潮,荡上了向阳湖畔。……笔峰塔是历史的见证,将把这里发生的一切,向后人述说。”
后来,他的主要精力用于宣传他的老家刘家桥。那里渐渐成了鄂南旅游的打卡地,一大半还得归功于明恒兄那支生花妙笔。在此前后,他的诗歌、小说、散文、报告文学、剧本,乃至电视片,像天女散花散落在各地报刊上,令人目不暇接。可以说,在鄂南,如果你不知道刘明恒,一定不会是真正的读书人。
既然无暇和我“并肩作战”,我也十分理解。而作为老朋友,一直保持着不间断的联系。

有一年我们一同去省城参加省作代会,他抽空买了不少王跃文等作家的官场小说,正儿八经地对我说,自己也在官场呆了这么多年,不把经历写出来奉献给读者,既对不起社会,也对不起自己。
明恒兄说干就干,从此潜心小说创作,一发不可收拾。如中篇小说《门卫牛一氓》《劫难之后》《人事变动》《人大主任》《打工干部》《廉政书记》,一篇接一篇地问世,更有《吴县长和他的夫人》在文坛引起不小的反响。我不免调侃他,你虽没做什么大官,但在写小说时得到弥补,频繁调动人事,随意安排干部,过足了一把瘾。
多年来,由于对文学的无比钟爱,我俩的主业和副业有时好像发生了颠倒。2002年,我和他同时登上“咸宁市十佳文艺工作者”领奖台。也难怪,平时本职工作做得再好,也难免被嫉妒者指责,说你的心思没全部用在单位的事情上。还是他比我决断得早,干脆打辞职报告,54岁便提前内退,专事干自己想干的事,再没有人说他不务正业了。
有感而发,后来在《郝“政府”的故事》创作谈《真实地反映官场生活》一文中,他特别强调,我们许多普通公务员兢兢业业一辈子,到头来也就混个副处,甚至是个正科、副科。——这可是他真实的现实生活和心灵写照,别看他从民办教师干起,后来干了几十年的公务员,还担任要害部门的主职,到头来还只是个正科级别。我有点替明恒兄惋惜,你名气大怎么了,宣传咸安贡献大怎么了,不按官场规则出牌,不会吹牛拍马,照样原地踏步,这也许便是你的宿命。这个时候,他反倒像小学生挨了老师批评一样,无言以答。
2005年,时任市新闻出版局局长的我作为文友,应邀参加了由省作协等单位主办的“刘明恒作品研讨会”。会上,我由衷地说,他混迹官场多年,仕途坎坷,便喇叭不响掉头吹,急流勇退,致力写官场小说,一下子推出多个中篇,而且有勇气把官场人不敢说的话都说了出来。尤其难能可贵的是,他无论写亲情还是写爱情,都很到位,非常有激情,说明人老心不老。
这话引发会场一片笑声。而我是认真的,表明自己身为官场中人,要学习他这种境界。什么叫甘于寂寞,埋头苦干,爱我所爱,无怨无悔,他真真实实地做出了榜样。
明恒兄作为一个小说家,自己也是个有故事的人。比如说他在南京读中学和插队时的初恋,那个类似小芳的故事就十分感人的。上世纪九十年代,他在《九头鸟》发稿时披露过一些细节,写得太真实,甚至有点“黄”。过后我问他,难道不怕嫂子看了吃醋,引发后院起火吗?他很自信地说,她从不读丈夫写的东西,整天忙于做家务带孩子,也没时间。我不知明恒兄想过没有,这话会招致多少浪漫诗人和作家羡慕嫉妒恨。
作为一个县区的知名作家和曾经的文坛领袖,咸安舞文弄墨的人不在少数,他的“粉丝”自然多多益善。我们平时聊天时常拿他逗乐,要他坦白,这么多年来到底培养了多少文学女青年。他自然不会如实“交待”,但也有疏忽的时候,无意中被我们掌握了一次“罪证”。他曾经主动打电话给我,请求帮助一位无业的女作者找份适宜的工作,这可是个难得的“破案线索”。那女孩找上门时,我便联合当时负责《九头鸟》的哥儿们,在一顿酒席中逼她喝了几杯酒,就把这事给办妥了。可怜明恒兄,本来是学雷锋做好人好事,见了面却被我俩拿这事开涮。
我和明恒兄惺惺相惜,却也不全是志同道合。有些理念还有不同之处,二十多年来,我一直在领导干部岗位上,业余时间专事宣传咸宁地方文化,从不写企业家,即使有人主动找我,也被婉言谢绝,因为生怕被人讥之为“枪手”。他和我不一样,著书有时亦为稻梁谋。尽管如此,有一年,他呕心沥血写了一本几十万字的报告文学《闯世者》,我还是真诚地向他表示了祝贺。
更值得一提的是,2010年,明恒兄以64岁高龄加入了中国作家协会,可说是咸宁籍国字号作家中年纪最长者。我虽然顺风顺水,40岁就圆了大梦,但更看重64这个数字。它包含了明恒兄一生的苦恋与追求,一艘颠簸行驶了一辈子的方舟,终于到达理想的彼岸。更难得的是,他并没船到码头车到站,而是以此为新的起点,向更高更远的目标进发。
退休后的二十多年,他几乎隔年就有新著出版,真可谓老夫聊发少年狂。我这人有个“毛病”,见不得文友出成果,见了便发自内心想宣传推介一番。2016年我担任市委党史研究室主任期间,见到他一连推出几本咸安党史名人传记,如钱亦石、何功伟、钱瑛、聂洪钧,乃至黄永胜等,便召集为他开了一个规模不少的座谈会。我在会上说,他为咸宁党史名人树起了一座群雕,也为鄂南党史人树起了一个标杆。
我看他是个只会做不会吹的实干家,不方便表扬自已,便利用自身的人脉,主动联系地方晚报,破例连续为这位退休干部做了两个专版。我在温泉为官多年,“以权谋事”,“利益输送”大都是用在这些方面。过去在职在岗不便说,现在反倒无所谓了。

本来我做这些纯粹是为了工作,也为了友情,并不图什么回报。不料想,两年后我又担任了市档案馆馆长,一天他打来电话,称要将自己写的16本书捐赠我馆收藏。我带人上门送荣誉证书时,也即兴赋七律一首相赠:“十六本书成大观,兰台读者供观瞻。宝刀不老高峰垒,妙笔生花碧玉簪。横看咸安无二位,纵观南鄂不一般。谁人得似刘恒老,八品文人胜县官。”这里要补充说明的是,“恒老”是咸安文坛对他的俗称,我也跟着叫一回,以示敬意。
还有一次夜里,正下着大雨,他陪海南师大的阮忠教授突然造访我的向阳轩。两位老兄的屈尊,着实让我感动了一把。座谈良久,我方知刘和阮是多年的老友,他和海南的这位文化名人一直保持热线联系,也说明了刘的作品有影响力,他自己有人格魅力,人家即使走到海角天涯,也不会忘记他这位咸宁的名家。
前年我的《向阳轩诗稿》由中华书局出版后,我又编辑了六本“新编”,有一天去印刷厂校对书稿,碰巧与他不期而遇。自然把书也送了一本给他。没想到这一“雅正”不打紧,几天后便收到他洋洋洒洒的长篇评论《一片丹心永向阳》。到底姜是老的辣,这篇读后感写得十分到位,很被省作协主办的《长江评论丛刊》采用。令我汗颜的是,他在文中还感慨道:“我推介刘家桥,自以为这辈子为家乡做了件有益的事,可与城外比,简直就是小儿科。城外用一生精力挖掘向阳湖文化资源,研究干校文化,为咸宁打造了一张享誉中外的名片,功莫大焉。”一一友情为重,“有则加勉”,我只好把这溢美之词当成对自己的鞭策了。
壬寅年伊始,明恒兄开始动笔撰写长篇回忆录《我的囧途》,从少年一直写到退休,几十篇珍贵的回忆如涓涓溪流般涌出,陆续在微信上及时和读者见面,我是每篇必读,读完必点赞。这大约是咸宁文坛著名作家第一个“回首平生”,开了个好头。我深信它结集后,将成为卾南文友经常交谈的书,更是文学晚辈的必读书,也自然是未来人写咸宁文学史的重要参考书。
明恒兄前两年生过一场大病,感谢上帝对作家的特别眷顾,让他逃过一劫。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我想对这棵“常青树”叮嘱的是,悠着点儿,身体第一,没准还有第三代“粉丝”捧着你的书,排着队等你签名呢!
作者简介:
李城外,湖北通山人。我国五七干校研究第一人,向阳湖文化研究专家,系中国作协会员、中华诗词学会会员,武汉大学、湖北开放大学兼职教授。曾在咸宁市直党政机关多家单位任主职。湖北省向阳湖文化研究会创会会长、党支部书记,省作协委员、咸宁市社科联兼职副主席。著有《向阳湖文化人采风》(人民文学出版社),《向阳轩诗稿》(中华书局),编著《向阳湖文化丛书》(武汉出版社)等,其中《话说向阳湖一一京城文化名人访谈录》获冰心散文奖,有日译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