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古道,诗人,诗评家,四川人,现居深圳。古道生于六十年代,八十年代即沉迷于诗歌,曾自言“诗和吉他误我青春”。其诗思想深沉,构思精妙,意象纷繁,出语警切,卓然可观。
诗歌的新奇感——由小地主《零件》一诗说起
零件 丨小地主
我胸膛的右侧
有一个家
我手臂的末世有一堆孩子
我是他们的箴言
靠不断死去而活着
当他们需要爱
我用脚趾勾画一个母亲,一个
弯曲的臂膀
当他们昏沉欲睡
我拆下几根肋骨,搭一张床
我胸膛的左侧有一颗心
它的羽毛向内生长
我是我自己的雨
雨是我自己的床
把好诗比作一顶樱冠,它镶缀着许多不同外形、质地的珠宝,新奇感无疑是其中闪闪发光、触发读者好奇心、擦拭眼球的一颗,是吸引读者把诗读完和愿意探究的魔法之一。作为诗人,追求新奇感是必备的写作意识。
产生新奇感的手段常有两种。第一种是发现,通过寻找和出示具有稀缺性的、现实存在而未被普遍认知的事物来产生,引发偏重于“意外”性质的新奇。第二种是通过创造,包括颠覆常理的奇异想象、情景设计来产生,触发探究、跟踪、观察、欣赏的愿望。在同一首诗里,这两种方法既可单独存在,也可主次深浅搭配混用。有时,这两种属性又有少许重叠,不能完全分离。
相对而言,第一种方法已经越来越难,因为经过多年的大众性寻宝,现实矿藏快被诗人们挖得差不多了,如果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还一味只采用这种方法去寻宝的,那差不多是在干苦力活。第二种则不受时间、地域、存在的限制,具有无限空间和探寻价值。
既然说到了这一步,我不得不稍微主观地评价一下这两种方法所能达到的“新奇效果”的效果。
第一种方法有点类似于寻宝或考古发现,是基于“找出已经存在但不为人知的东西”这样一个物化本质的,虽说展示的东西也出人意料,是有价值的,甚至是十分精巧的,也能触发思想和审美,但由于这个宝物的物理属性,它就摆在那里,就是这个形状和颜色,是预先存在的,只是因为过去没有被普世发现而具有新奇性,从而一旦被诗人发现和展示,就在诗中形成了一个固化、锁定、终结的效果,相对而言更机械、生硬、呆滞,其新奇性将短时达到峰值,然后迅速消退,观众往往在意外地地惊叹一番后很快失去兴趣。因此,这个方法主要是触发读者的意外感,产生“意外的”新奇。
而第二种方法由于其深邃度的无限性、幻化的无穷性、向度的灵活指向性,空间极大,几乎是无尽的,而且最难能可贵的是,在无限的深邃度、幻化度、向度、空灵度中,显然更有机会附着、牵引、诱发、指向更多东西——比如诗意、思想、学识、情怀、审美,从而让诗歌产生更好的精神气质。采用这个方法,除了自然涌出的才情和火花灵感,往往经常也和第一种一样,要挖空心思,这种状态下要格外注意不要弄成了臆造,臆造新奇的作品是十分多的,其特征是意象在陌生新奇的同时还具有孤立、断裂、无逻辑、不可理喻等特点。
但两种方法都要面对同一个难题:附着的东西越丰厚、深邃,往往对诗意的破坏越大,要兼顾二者十分不易,即使是高明巧妙的融入整合,都会增加难度,带来阅读的阻塞、障碍。这样的作品一方面对读者各方面的素养,特别是思想和文化素养提出了更高的要求,另一方面作者要做好让时间来验证的打算,甚至埋没是吾诗的打算。
对此,一种智性的做法是回避易致阻碍的东西,不要让诗中出现任何有明显痕迹的思想和情绪指向,尽量虚化。以此去结合前述第二种“创造而不是发现”的方法,往往能兼顾诗意的新奇性和流畅性,使其更容易被读者快速感受、成形、消化、欣赏,这样,对于读者思想和文化底蕴的要求就不是那么高了,受众面更广,喜欢的人会更多。这种类型的诗歌一般具有新奇淡美的特征。
我近期跟踪过一些小地主的诗,我想正是他诗中的这个特点吸引了我。就这一首《零件》而言,“我胸膛的右侧有一个家”“我手臂的末世有一堆孩子 ”“我用脚趾勾画一个母亲,一个/弯曲的臂膀 ”“我拆下几根肋骨,搭一张床 ”“我胸膛的左侧有一颗心/它的羽毛向内生长/我是我自己的雨/雨是我自己的床”均属于“创造新奇”的方法,这些喻象构造新奇有趣,但显然在物理世界是不存在的、不可能的,由于其非物化的特点,每个人读起来感受都有所不一样,从而获得了宝贵的幻化度、空灵性,而不会出现第一种方法写出来的诗中容易出现的“被锁定、固化、终结于所发掘展示物”的结果。而“靠不断死去而活着 ”这一句,则属于“发现”的新奇性,是第一种方法,它展示了一个死去与活来的世界固有的状态,是一个现实存在的哲学逻辑,只不过因少有被人意识和提及而呈现了新奇性而已,由于其物化限制,附着的是一个锁定的哲学概念:死去即活着,活着即死去。
最后说一下“陌生化”这个近年出现的词汇。很多文章动不动爱说语言要陌生化、语境要陌生化,其实这个吸引眼球的词不就是传统理论一直强调的“新奇、新颖性”吗?它只不过是换了个说法,穿了一个新的马甲,是不是就新奇了不少呢!哈哈,这是一个十分有趣的现象,不仅在诗歌界,在经济界、政治界,都有很多新名词冒出来,貌似新创,但你把它们光鲜的马甲扒掉,就会发现原来是个早就把你耳朵磨起了茧子的旧名词。显然,给诗歌常用的词汇穿上一个新马甲,也是谋求新奇性的小伎俩之一,对吧!
古道 2018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