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夕阳下的涟漪
作者:吴尘
楠,边走出大门边将那本本塞进了包里后顺手从口袋里掏出香烟,看了看不远处的花圃石围,快步走过去后也不管干不干净一屁股坐了下来。将烟点燃后深深地吸进了一大口,估计到那烟已经在他的五脏六腑转了个来回后才慢慢将它放生。可除了一丝丝的白雾从眼前离开外,半天再也不见有大股的烟走出来了……一片羽翎从楠身后的大树上一跃而下,在空中来回炫耀了一番多姿的身段后,躲闪开楠手中的烟火,静静地歇在了楠的腿上。楠吸着所剩无几的烟卷,痴痴地瞧着那像是睡着了的羽翎……倏的,一丝说不清的感觉涌了上来。刚想伸手将羽翎拿起时,羽翎却追随着一辆疾驰而过的“奥迪”离他而去……
望着上下翻滚渐渐远去的羽翎,那说不清的感觉变得清晰起来。楠慢慢退回到石围边,重新点上一支烟后又坐了下来……
楠是我众多同学中相互走动得较勤中的一位。在那个被称为全社会的人都“疯”了的年代,他是我们“老三届”中不少没带几天红袖章,就被剥脱了造反的权力里的一个。后经过贫下中农的再教育,招入到湘中一大型化工厂,不久还当了个班长。摇身一变后一下成了工人阶级领导一切队伍里的成员。大概是我们那个年代的人,由于对信仰的执着(可能当时是一种盲从)和革命工作的热情太投入的缘故吧,一般都成家较晚。我想后来婚姻法的修改和晚婚晚育的提倡,应该是在我们已经把它变成现实的基础上制定的吧。楠娶了位身材高挑,面容清秀的江苏女子。不说男才女貌的天生一对,倒也半斤八两的地造一双。不知过了多久,有次我出差时拜访了楠,却从两口子言谈里感觉出,他那小家庭像有些不和谐的音符。本想问问,又一想哪个小家没有些磕磕碰碰?且清官还难断家务事咯。

楠的脑袋好像比我长得要大些,里面像多装了点经济方面的脑组织。一不小心被工厂的伯乐发现后就让他成了一个经理。再和同学在一起聊的话题,便由“光头面”“黑五类”变成了什么进价出价,什么回扣提成,听得我一头雾水。不过,我心里还是明白;楠生意做得好,赚了不少钱,至少楠的公司赚了不少钱。于是,我喝着他盛满的酒,接过他递上的烟,就着他点燃的火机,笑骂着他身上的铜臭味熏死人,高喊着要换位子。私下里却想,好事好事,到底是新时代了,在我们这些自封为二十三级的干部里居然诞生了款爷!那以后的聚会省心多了,酒肉饭菜,卡那OK有人出血咯!……
也不知是哪个混账的年代,哪个混账的傢伙下了个混账定论:说这人啦,他要是情场得意,那钱场就必定失意。钱场得意了,那情场就会失意。这不,楠就让混账定论说中了。楠放进挎包里的那个本本,便是楠和江苏女子在感情拜拜后,守着约定近三十年,在女儿成婚后才拿到手的……楠看着手中的烟头,回味着被自己大口吸进后不见出来的烟雾……
望了望已不见羽翎踪迹的马路,苦笑着按灭了烟头……我曾问过楠是怎么熬过来的。可楠除了呵呵的干笑外,从咧开的嘴里那被烟熏成金色的牙缝中蹦出的却是:扯点别的……来,喝酒喝酒……是呀,往事不堪回首。为着自己的儿女,守着一份貌合心离的婚姻二十多年,其哀无穷!过去了就过去了,说有何益?问有何益?

又是一年秋天,随着楠的回乡,聚会的人中添了不少老相识的新面孔……杯中的酒在慢慢降低,体内的血压在渐渐升高。我端起酒杯,刚想麻痹一下因惋惜过早仙逝的学友而忧伤的心绪时,二四哥的一声喊叫:慢点,他那老婆是我同学!赫得我才倒进嘴里的酒又沧回到杯中,好在本人素有酒神烟仙之誉,要不连下水都会被沧了出来。待我把沧回的酒又重新送进肚子后才慢慢回答他:我知道她是你们几个小学的同学。“哎,我跟她是同桌!”“我才是她同桌!”“你是几年级的同桌?”“你是几年级哟?”“哎,她现在在哪里?”“你有她电话吗?”“联系得到吗?”…… 看着他们几个血红色的眼睛中射出的一道道绿光,吓得我浑身一抖,筷子里的一块猪脚“嘣”地一下掉进了刚端上来的一大碗银鱼汤里。几个老狼一样的家伙,反映倒是蛮快,飞溅的汤居然一点也没飚到他们……号码刚拨通,手机就一下被二四哥抢走,到底是从小就打篮球的,身手还就是那么敏捷。啃着从汤里打捞起来的那全没了一点味道的猪脚,望着老狼们一个个声情并茂掺和着竭斯底里的诉说,一句句包裹着姜辣蒜辛臭味喷出的赞美,一幅幅咧着牙流着涎表达出的相见渴盼,心里真有些后悔了:我不是后悔这只母羊掉进了这群老狼圈里,怕她会被啃得骨肉无存。到是在想:看来明天又要去交话费咯……
一通组合拳过后,楠在强大的政治攻势面前,在空前绝后的政策感召下,终于抬起了那张被爱浸泡得没有了一点人样的脸:“呵呵,我是和她恋爱了!”“说,好久开始的?”“呵呵……。”“说,住到一起那门冇?”“呵呵,这好像是个人隐私咯!”“说,你瞒着同学瞒着朋友,捷足先登,你你有罪呀!”“你你你请客去!”“对,叫他多放点血”…………窗外在下着雨加雪,开着空调的茶楼里温度也不太高,刚泡的茶没喝二口就凉了。我在不停地跺着脚,楠却要脱掉她刚送他的羽绒服,说是热。衣脱了后,楠边挽起袖口边继续让我分享着他心底的爱。当我再次递给楠烟时,楠说他真的戒了,因为她说:楠,你别吸烟了吧。楠告诉我说,他对她的爱是真的。戒烟是为了她,也是为了自己,更是为了他俩的爱。我边听边在想,这爱的力量太大了,真他妈牛!轻轻一句话,就让一个有着四十年烟龄的老烟鬼说戒就戒了?都说爱是疯狂的,看来楠真是被爱搞得疯了。……我忽然有点担心起那些香烟厂家和商家的命运了。这要是戒烟委员会哪天心血来潮,联合所有婚介所,神使鬼差地为每一位烟民找到一个像楠那样爱的她,轻轻说上一句:亲爱的,你别吸烟了吧。完了!那将会有多少工人丢了饭碗?多少烟农将失业?有多少田地将要荒芜?多少妇女儿童没了饭吃?要是再蔓延到全世界?还须什么玛雅预言咯!那世界末日在这爱声中就渐渐的来了!太可怕了!亲爱的老同学呀,为了天下的老百姓,你戒就戒吧,求你再莫说是为了爱咯!……

窗外的雨夹雪不知什么时候变成了漫天的鹅毛,好像也配合着楠的滔滔不绝在翩翩起舞。嘿,这狗天气竟然有了人情味!我尽量地将身体靠着椅背,躲避着不断迎面而来的口水。突然,我发现自己的脚没有在跺动了。楠喷发的爱情火焰太神奇了,居然连我的脚也感觉到了温暖,于是忙将脚又靠近了些……楠是拖着情场钱场两失意后的疲惫身躯回到家乡的。形体不算伟岸的楠好像并没有被打垮。言谈举止中还在不时展示出久经商场人的狡诈和睿智。也是在这家茶楼,楠曾悄悄告诉我:有几个女人在向他示好。有些条件还顶诱惑人的。可是不知为什么,就是找不到爱的感觉。我张大的嘴半天才说出话:找不到爱的感觉?你再找个女人,也是为了相扶着打发剩下日子。都六十好几的老俅俚了,还追求什么爱的感觉?哈哈……,楠瞪着眼用力将烟蒂死死地按在烟缸里:你说的好,我不爱她怎么和她一起过日子?说完后竞独自一人方便去了,把我一个人晾在那里。从今天这副眉飞色舞德行看,这家伙竞真的找到了爱的感觉了……一没报请双方社区领导同意;二没通过国家卫生部门的婚前体检;三没经过国家民政部门的审查批准。楠为了向全世界宣布他和她的爱。居然爱胆包天,就办了场即兴婚礼。搞得我们这些狐朋狗友们在他俩爱火的熏烤下,一个个都头昏眼花了,竟也目无王法,高兴得屁颠屁颠地跟着这堆爱火一起手舞足蹈。几杯猫尿一下肚,竟乐得连自己的生庚八字都忘了……既食人间烟火,必为琐事烦恼,如今过日子真难。每天除了柴米油盐酱醋茶外,还得学习什么检验呀打假呀的技能。要看看买来的肉呀鱼呀都有激素吗?看看那白菜萝卜有毒素吗?拿在孙伢崽们手里的饮料有色素吗?我又多了几样:要时刻担心抽到假烟,喝到假酒。还要看看烟盒里还剩下几支没有,摇一摇酒瓶,看看空了没有。摸摸荷包里的米米还有没有。一天到黑,你说烦不烦!有时烦得满屋找绳子,一想,找到也没用。现在的建筑师,开发商都太缺德了,连个挂绳子的地方都没有给你设计,居然还口口声声说:是什么人性化设计,是什么以人为本的理念,一派胡言。唉,人啦,这一烦就懒,懒得同学朋友都走得少了。只听说楠和她,二人的小日子过得津津有味,南来北往的恩爱有加,应该是没我这么多的腌臜事。至少我晓得他们那里的大树多得很,不会像我为找个挂绳子的地方也烦恼……
老婆打麻将捉红字去了。出门时把门窗关得死死的,说是荫凉些。醒来时把我热得像只嗄着嘴躲在树荫下出气的老叫鸡。刚把满身的汗作死的吹干,好不容易坐到电脑前,正准备把睡梦里还依稀残留的奇思妙想敲出来后,去骗几个小钱好买烟打酒。谁知手机一阵狂唱,拿起一看:聿丘同学来电。几句寒暄过后的一句问询,却把我梦里的构思吓得无影无踪了。“什么,楠受伤啦?怎么受伤的?”“你猜看。”“去保钓啦?”“没批准。”“坐飞机掉下来啦?”“没那么吓人。”“被人抢劫了?”“没那么冇得用。”“我知道了,肯定是让摩的撞了,这街上的摩的怎么就制止……”“好啦,好啦。什么德行?没一句人话,还编什么剧导么里演的。上QQ找答案去!” ……
对着挂断的手机,想着那没了踪影的奇思妙想,一股无名之火陡然升起:德行?你说什么德行?你不是劝我不要做人了嘛?我就这没了人味的德行,你要怎么样!啊!你……你有德行,你就赔我的梦!不要黑夜的,要白日梦!赔我的奇思妙想!赔我的首届九思文学奖!赔我的……算了算了,说多了你也赔不起。只要你赔点烟酒钱,但不准把假币! 还是那茶楼,还是那包厢,还是那样坐着……我望了望桌子上楠在大门口递给我的白沙烟和槟榔。我明白:今晚不喝掉它三五瓶水,抽完这一二包烟是收不了工的。这不烟和槟榔他都准备好了,省得聊得正浓时你啰俚吧嗦要买这买那的……
望着楠述说时那脸上拼命拉扯拼凑出来的笑容,回想着见面时握着的手是那样凊凉,心想:这家伙只怕真的受伤了。我不断地避开楠的眼神,将目光移向窗外花园里纳凉的人群。生怕因我的一个回答和问询,一句安慰与调侃让那笑容陡然崩溃。我知道那笑容,是他找到了真爱后的一颗心在受伤后,流出的一滴一滴的血珠,经突然冰冻冷却后堆砌起来的。我轻轻的拉开烟盒的封条,抽出一支递了过去,楠摇了摇头:不要。我说:爱的小鸟都飞走啦!誓约也解除了,来,抽一支。楠还是苦笑着摇头:不抽。我收回烟给自己点着:也好,节约一支算一支。透过烟雾,我发现楠口中乌金一般的牙齿,似乎还真变成黄金般了。那被烟熏成腊肉般的面容也变得白了些。花园里纳凉人那走调的歌声,不知怎么就从窗外挤了进来:……这点痛算什么,擦干泪,不要问为什么。楠闭着眼仰着头好像在细细品味……我咬着槟榔隔着窗户在寻找着歌者。楠问:干什么?我说:狠不得跑去给他二拳:唱得轻巧,还这点痛算什么。八成这傢伙是爱得不够深。这傢伙要是你我这年纪,又爱得那么深情。他还能唱?再说,你的她那是经过六百天来炖出了味,熬出了汁,蒸透了心的。并且大家都认为是煮得乱熟了的鸭子,刚摆上桌,说飞就飞了。这是擦干泪,不要问为什么,那么简单的吗?我找他去……楠终于笑了,虽说是苦笑,却是真实的。不过丢下的话却把我凉了一截:懒得跟你说了,我拉尿去……刚想喝口水,却打了个哈欠,还不由自主地伸了个懒腰。哟,还真舒服!不知道开宝马住别墅是什么味道,反正好像比恋爱打嘙和吃生猛海鲜的感觉还要舒服些。真要感谢女娲娘娘在造人时,没把打哈欠伸懒腰这个宝贝,分成什么男人女人,富人穷人的,等下赶紧告诉楠,让他也好好享受享受。应该说他们二人的爱都是真心的,为这份爱的付出,二人更没有掺假。就像无数信誓旦旦的步入婚姻殿堂时,对最终结局却无从知晓的男女一样。我想她现在的心情也未必好过。或许是她对他们感情的看法并不一致?抑或楠是误解和太看好了那些感情的力量?我想应该还是缘分。这缘分来了时它不由得你,去了时也更是由不得你啦……
拉完尿了的楠又回到了对面,可我从他身上找不出半点轻松了的感觉。唉,看来这家伙并没有把伤心与痛苦和着尿水一起拉倒下水道里去。不行,得劝劝他还是把心放开点,说不定什么时候二人再见面时,回忆起那些缠绵温馨的情景,肯定会像打哈欠伸懒腰一样舒服咯……做什么屁生意,哪有赶客人出门的道理。楠,下次我们……“啪”的一声,反弹回来的大门一下把我打到了街边上。我摸了摸屁股,咦,怎么一点痛的感觉都没有?正想琢磨下自己是什么时候练就了这门功夫时,一辆的士过来了,我只得丢下琢磨忙喊住楠。可楠说,他不想打的,想一个人好好地走走。我说,那再送送你。楠说,不需要。看着楠渐渐离去的身影,心里生起一股凄凉的感慨:这爱,真他妈不是东西,最好别去碰它了。尤其是我们这些上了些年纪的,真的是伤不起了……

都三点多了。不知是要怪烟和茶好呢?还是怪楠和她的那点破事。捣得我侧、仰、俯,曲轮番的更换,就是睡不着觉。气得我索性爬了起来,边敲着键盘,边把相关的这些狐朋狗友加上自己,还有打我屁股的茶楼大门,还有……反正只要想到的。统统地骂了个上上下下,里里外外……等我骂完了,尽兴了,一看:这篇狗屁不通的文章居然写完啦……
2012年9月6日晨

作者:吴 尘
编审:方海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