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火红的年代
——记上世纪七、八十年代繁峙岩头的建设者们
作者:高文斗
一
打开尘封的记忆,回首那激情燃烧的岁月,怀念那火红的年代,往事历历在目……
1975年1月我高中毕业回到家乡,繁峙县岩头公社安头村劳动,被安排到大队专业队当记工员,专业队就是常年搞农田水利基本建设的专业队伍。我们村在凤凰山下,峨河水畔,铁路公路横穿而过,村前这条奔腾不息的河流,清潾潾的河水,哗啦啦蜿蜒而去。
安头村有五百七十多口人,分四个生产队。那个年代,家家安着小广播匣,村村有大喇叭,出地收工、一早一晚都要广播放音乐,有时村干部和公社的下乡干部也在大喇叭里讲话。晚上,团支部要开会学习,民兵连要训练,主要项目有三八枪、七九枪、半自动、冲锋枪和手榴弹。村里有图书室、文化室,是学习和搞文艺表演训练的场地,还有文艺宣传队,逢年过节在戏台上唱秧歌或文艺表演。那个年月农村虽然穷,但人们的精神状态积极向上、思想单纯,生活简朴却充实,没有其它想法,一切行动听指挥,有起有落,觉得农村很有生气。
二
安头村中心当街有四块黑板,村党支部要求每半个月出一期板报,我在念初中和高中时就给学校写黑板报,自然是轻车熟路。每期黑板报我都要认真组织材料进行编写,毛主席语录、领导讲话、时事政治、倡仪书、决心书、表扬信、诗歌、散文等,形式多样,每块黑板的编排、题头、插画都要认真策划。
有一天早上我正在专心致志地书写,身后有人说:“编的好,写得也好!”我回头一看,原来是我们岩头人民公社的党委书记弓发明,他正带领公社干部来我们村检查指导工作。弓发明浓眉大眼炯炯有神,大方脸大背头,天庭饱满,地阁方圆,鼻梁中正,一米七五的个头,膀宽腰圆,四十出头,一看就像个领导,好派头。弓发明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多大了?什么毕业?”没等我回答,我们村的党支部书记张宝生就说:“他叫高文斗,今年十八啦,高中毕业,是个好后生,是我们村里的团委副书记、民兵副连长……” 之后,一行五六人又去看那几块黑板。晚上张宝生找到我说:“弓书记表扬你啦,你要好好干!”
三
那年秋天,岩头公社成立了电影队,我被选拔到公社,成为一名放映员。公社电影队有两个人,我和刘永生,我管放映,刘永生管发电机,我们俩在县电影公司培训了一周就上岗了。发电机是750瓦,电影机是长江16毫米放映机。麻雀虽小,五脏俱全,银幕、电缆、变压器、配电箱、油桶、备件箱等,要装四个大箱。
那时候,岩头沟底可以平车推送,山区需要人背驴驮。全公社22个村庄,其中:南梁5个山村,东梁5个山村,一道沟12个村庄,大约五千多人口。全年要放映250多场,下乡吃派饭,早饭半斤粮票一毛钱,午饭半斤粮票一毛钱,晚饭三两粮票一毛钱。我们俩挣工分,每月三十个工,即300分,补助9元,因为每天吃派饭,每天三毛,一月九块。
那时候,村民叫群众,群众分贫农、下中农、中农、富农、地主等,派饭还不能派到富农和地主家,要和贫下中农打成一片。老百姓憨厚老实,一般只要粮票不要钱,因为粮票稀缺。我们电影队很吃香,走到哪里都热接热待,村里红火的像过节一样。一到那里,大家就奔走相告,有的人家还要让孩子们去请亲戚,“村里要演电影啦!”。上下邻村,三乡五里,都要来观看。那年月没有电视,有的村还没通电,没有其它娱乐活动,大村每年能唱一台戏,也就不错了,演的都是革命样板戏,翻来覆去得看,一些经典台词都背的滚瓜烂熟了。
我们放的电影除了七个样板戏,还有《地道战》、《地雷战》、《上甘岭》、《鸡毛信》、《战上海》、《南征北战》、《英雄儿女》、《小兵张嘎》、《闪闪红星》、《三进山城》、《金光大道》、《甲午风云》、《铁道游击队》、《平原游击队》、《敌后武工队》、《看不见的战线》、《打击侵略者》、《渡江侦察记》、《创业》、《艳阳天》、《青松岭》、《红旗谱》、《暴风骤雨》、《瓦尔特保卫萨拉热窝》等。
朝鲜的《卖花姑娘》给我们三天时间,我们一个晚上赶演三场,从一个村转到另一个村,大冬天凌晨四五点,村民们穿着皮祆还等着,我放着放着电影就睡着了,该换片子了才被喊醒。大伙儿感动得哭成一片,那场面让我终生难忘。村干部还求告我们,有好片子先来他们村演,或者求告你晚上给多放一部电影。我们一般都会带两部片子,因为放电影,我俩成了最受村民们欢迎的人。
我们晚上放电影,白天也不失闲,我俩带着剃刀、推子、围巾等理发工具,给村民们义务理发;带着毛笔墨计,过年前写春联;有的村还要帮忙出黑板报、写墙上的标语。有的村民认为你是公社工作人员,是国家干部,还向你告状,要你给他作主,为他伸张正义。那时候公社只有一名公安特派员,村里有一名治保主任,特派员和治保主任身上常带一条单刹绳子,靠着这条绳子维护社会治安。偷盗犯、赌搏犯、流窜犯等,动则就被捆起来,送往公安局。
有一次我们去香台村放电影,刚一进村,就有一位中年妇女拦住我们告状,说她家的下蛋鸡丟了三四天了,怀疑是和她吵过架的王某偷了或给吃了,村干部说:“怀疑不等于事实,他们是来演电影的,再说还是两个娃娃,能给你破了这个案?”对此,我们还真就办起了案子,吃过午饭和村书记商量,是不是黄鼠狼吃了,书记说::“不可能,黄鼠狼吃了也得留下点鸡毛呀爪子呀。”我说:“对!人吃了也得留下鸡毛呀骨头呀!咱们是不是去村民们的厕所里查看查看!”于是,我们三人就去查看村民们的厕所,在王某家的厕所里发现了一个洋灰纸袋子,用铁锹劈开一看,里面全是鸡毛和鸡骨头。村书记把王某叫到学校,王某一看事情败露,便一五一十交待了,村书记责令其赔偿五块钱了事。村书记拍着我的肩膀说:“你这后生还真有心眼,怎么我就没想到。”
我们电影队,每月要定期回公社维修保养机器,向主管领导汇报工作,并接受新的安排,如慰问部队、矿山、地质队、学校和其它单位等。这个期间,形成了我的人生观和价值观,锻炼了我为人民服务的能力和水平,为今后的履职生涯奠定了基础。
四
那是一个寒冷的冬天,农业学大寨,抓革命,促生产。大搞农田水利基本建设,大战今冬明春。全公社各个机关单位的工作人员都要参加会战。
岩头河东村的河滩上,寒风怒吼,雪花飘飘,村里的男女老少、学生和驻地机关单位的工作人员,还有我们公社的人员,除了做饭的大师傅和话务员,一律参加河东村的修滩筑坝造地劳动。河滩上红旗猎猎,人声鼎沸,搬石头的、抬筐的、筑坝的、垒埂的,人们干得热火朝天。
公社书记弓发明身背背架,一个年轻力壮的后生在给他背架上搬石头,一块足一百八九十斤,那后生说:“行了,弓书记,我扶你走。”弓发明说:“再加一块!那后生又给背架上放了一块,两块石头大约二百八九十斤重,弓书记背起来看上去还很轻松,周围的人都很惊讶,弓书记这么厉害!当时河东村有个大力士叫王三,身高一米八五,体重二百斤,四十岁左右,年富力强,据说能背三、四百斤重。王三看到后就和弓发明比赛,他搬来六块大石头,分成两组让弓发明选,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有人说:“弓书记,王三是个大力士,你别和他比。”弓发明笑了笑说:“你先选吧,你先来!”王三蹲下,搬石头的大后生龇牙咧嘴把三块石头摞上放好,两个人两边扶起,王三背走了。弓书说:“来!给我放!"那后生说:“弓书记,算了吧!”弓发明说:“放吧!没事。”那后生费劲巴力摞好三块大石头,众人扶起,背了起来,这时王三护送着弓书记,人们呼喊着加油!加油!王三说:“厉害,我服了!我服了!这准在四百斤往上。”
从此弓发明书记是个大力士,就在全公社传开了,王三从此也和弓发明成了好朋友,有时还请弓发明到他家坐坐。后来我才知道弓书记年轻时是有名的挠羊汉,是繁峙县的跤王。
弓发明还有一门好手艺,会缝制皮祆、皮裤,皮褥子和皮盖窝。年轻时学会的,当了公社书记,走到哪里都带着一个黄挎包,包里放着皮刀、针、锥子和工程线。下乡时就给群众们缝皮祆皮裤等。村干部们说:“弓书记下乡不用派饭,一进村就让人拉走了。弓发明成了岩头公社的“皮皮匠”书记,至现在还有上了岁数的老人们,身上还穿着当年弓发明给缝制的皮祆皮裤,温暖着那一代人。
五
一九七六年夏天,连日暴雨,暴涨的峨河水疯狂地侵吞着两岸的农田,河床漫溢,洪水滔滔。当地老人们都说从来没见过发这么大的洪水。公社在岩头河东村,护村大坝岌岌可危,公社由过去的地主大院改建,大院积水约一尺多深,公社工作人员连夜搬到住在高处的村民家里。
第二天,弓发明组织公社工作人员渡河下乡查看灾情,让河东村的大力士王三等几个大后生护送,选平缓宽的河床渡河。那年我十九岁,体重只有45公斤,弓发明就让王三拉着我。我把衣服脱光,用裤带把衣服鞋子捆好,顶在头上。过河时,我看着洪水就头晕发懵,心嘣嘣跳,王三说:“别怕!我来拉着你!”水越走越深,也越走越急,脚底石头滚动扎着脚钻心的疼,此时也顾及不了。水漫过腰后还在不停向上涨,马上要淹到脖子了,心想这可完了,王三拉着我说:“快!冲过去!”顺着水一个趔趄,脚不着地身子漂起来了,喝了几口洪水,头顶的衣服也被冲跑了,王三用力拖着我跨过中流,跑上了岸。
所有公社工作人员也都陆陆续续上岸了,我抱头大哭。弓发明说:“文斗别哭,把我的衣服披上,大家都看到了,今年救灾款下来,先救济文斗,他是我们见到的第一个水灾受害者,办公室左主任你给记好。”“现在安排工作,我去木格村,副书记刘德贵去水峪村,副主任李富林去安头村,副主任何生贵去南么村,办公室主任左义德去元山村,武装部长张怀怀去大保村,公安特派员盛明去甘泉村,文斗你就在河西村……”。左义德说:“弓书记,我年轻,我去木格村,你就在河西村吧,木格村那么远,走二十八九里路太远了,还是我去吧!”弓发明说:“都不要争,就这么定啦!”说罢扭头大步流星地走了,刘德贵、李富林和何生贵也紧跟其后。那个时代没有汽车,山区里下乡,全靠两条腿走路,我看到他们远去的背影分外高大。心里想,这就是共产党员,在关键时刻冲锋在前……
这几年,从弓发明子女们的纪念文章中才知道:弓书记1929年12月出生,1947年8月参军,在中国人民解放军第一野战军第三炮兵团服役,历任排长、连长、作战参谋等。曾参加过华山战役、解放西安、甘肃保卫战、大马堡战役、酒泉战役,久经沙场,枪林弹雨,出生入死,去逝时腿部还带着敌人的弹片,先后荣立三等功两次,二等功一次,并获得“西北解放英雄”称号和英雄勋章一枚。1951年退伍转业到繁峙县工作。
六
在弓发明的带领下,公社干部个个做榜样,走在前。公社副书记刘德贵、副主任李富林就是其中的突出代表。
刘德贵副书记,年轻时是游击队队员,解放后是二茄兰的民兵连长,二茄兰是革命老区,他被评选为老区“英雄民兵”,1949年被邀请参加开国大典,后来还奖励他一支半自动步枪,之后被提拔为公社武装部长,成了一名国家工作人员。
记得有一天,邮电所送报纸的张拴亮,来到公社办公室,给刘德贵捎话,说家里没柴禾了,已三天不能烧火做饭了,让他赶紧回去。当时正在秋收大忙,刘书记下乡去了,办公社左主任安排我去刘德贵家看看,帮助背些柴禾。上世纪七十年代,山区还没通电,拱灶火、推碾子、拉磨,全靠人力,这些活计就耗去人们大部分时间。刘德贵的家在二茄兰,从岩头去二茄兰大约五十里路程。这天,我一大早出发,徒步赶中午才到达,我说明来意后,刘德贵的妻子哭着说:“三个多月了,回也不回来,不管我们的死活,你回去说给他,问他这光景过不啦!”原来这几天,没柴禾做饭,只能在邻居家代饭。刘书记家有六个孩子,三个姑娘,三个儿子,姑娘们大儿子小,推碾子拉磨背柴禾,可想而知,生活是多么的艰难。吃过午饭,我和他的大儿子刘俊生去背柴禾,当时小俊生也才十来岁。二茄兰是林区,村对面就是大森林,林子深处,到处都是砍下的干树枝,把树枝拉到窜道,用绳子一捆,拉着往山下跑,跑到沟底再往回背,一下午我们就弄回好多柴禾。后来家族的人们知道后,便主动来帮忙送来好多柴禾,使刘德贵家里度过了那个冬天。
李富林副主任生于1924年4月,先后担任原平西山敌后武工队队员、中国人民解放军第一野战军战士、通讯员、炊事班长、总务排长、火箭炮排长、重炮连长,参加过西北战争、抗美援朝,上世纪五十年代,接受毛主席检阅,军功无数,后转业到繁峙工作。那时候条件艰苦,没有交通工具,下乡全靠骑自行车或步走,背上自己的行李和干粮,李富林去过繁峙南北两山最边远的地方,每到一处就和人民群众同吃同住同劳动,发动干部群众大搞农田水利基本建设,带领大家找水源、挖潜流、打泉眼、修水池,开渠引水,解决老百姓和牲畜吃水困难的问题。李富林是原平人,家在200里外的原平,上有老下有小,只能一年回一次家。
这些同志,数十年如一日,勤勤恳恳、任劳任怨、扎根基层、以苦为乐,与乡亲们工作和生活在一起,受到了忻县地委政府,繁峙县委政府的好评和褒奖。他们为新中国的解放和建设事业奉献了宝贵的一生,他们的事迹充满传奇色彩,是老一代共产党人的杰出代表,他们对党的事业忠诚坚定,对祖国充满了深深的爱。
七
我们怀念那个伟大的时代:
那是一个思想闪光的年代;
那是一个意气风发的年代;
那是一个艰苦奋斗的年代;
那是一个发愤图强的年代;
那是一个思想纯真的年代;
那是一个乐于奉献的年代;
那是一个朝气蓬勃的年代;
那是一个热火朝天的年代;
那是一个积极向上的年代;
那是一个欣欣向荣的年代。
这正是:
国有振世良方,党有崇高威望,
工是领导阶级,农是依靠对象,
兵是青年榜样,学是新生力量,
商是供给保障,医是救死扶伤,
官是人民公仆,民是服务对象,
校是育人净土,军是铁壁铜墙,
女是擎天半壁,孩是未来希望,
亲是情谊深厚,友是诚信善良,
粮是绿色食品,家是基本一样,
地是山青水秀,天是一片晴朗。
我们怀念那个时代,以此纪念那些为繁峙岩头的建设奉献和付出的人们,山河不会忘记他们,大地不会忘记他们,祖国不忘记他们。他们将永垂不朽,千古流芳!
愿逝者安息,生者幸福。
【后记】文中人物:
弓发明,书记,后任繁峙县物资局局长、县政协专职常委,军委授予“解放西北英雄”,已去逝。
刘德贵:副书记,老区“英雄民兵”,1949年被邀请参加开国大典,已去逝。
李富林:副主任,现在原平市西镇居住,党和国家授予“抗战老兵”荣誉称号,健在,98岁。
何生贵:副主任,繁峙县城关镇人,已去逝。
左义德:办公室主任,下茄越乡大沟村人,已去逝。
张怀怀:武装部长,安头村人,已去逝。
盛 明:公安特派员,繁峙县城关镇人,退伍军人,健在。
张宝生:安头村书记,健在。
刘永生:电影队,已去逝。
王 三:河东村人,健在。
2022年8月1日写于青海西宁。



作者简介:高文斗,1957年出生于繁峙县岩头乡安头村,1980年毕业于忻州师专,历任繁峙县岩头中学校长、县实验小学校长,县教育局局长,退休后居青海省西宁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