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湘钩沉

(六十七)
前文说到了军号的故事,笔者不由得又想起了一些与军号有关的有趣的故事。
记得七十年代初,笔者还是城步苗族自治县的一个知青,跟随湘黔铁路修建大军来到湘西的芷江。
代号为“9259”工程指挥部的城步铁建民兵团的五千多人的铁建大军就驻扎在芷江上坪乡的对火铺村。

笔者那个时候是团指挥部的通讯员,具体工作是负责接送文件、传达命令(进路初期没有电话,电话是后期的事情)、和照顾团首长的日常生活。
一日,听到负责军务(具体就是施工)的团副政委谭忠苟同志(现役军人)大发感叹说,五千多人的大部队,居然找不到一个会吹军号的复员退伍军人。(那时修建湘黔铁路的民兵有近百分之二十的退伍军人)。
笔者于是问:找号兵干嘛?
谭副政委说,统一号令啊,省得几千人的大部队,各营连一清早起来都吹哨子,早的早晚的晚,像老鼠一样吱吱乱叫,真的很烦。
笔者于是说,我当什么大事呢,看把你愁得,你又不问我,我就会吹呀。
老谭瞪大了眼睛:“你会吹号?你会吹牛吧!”
笔者不服气,大大咧咧地说,跟你争也没有用,反正你又没有军号。
谭副政委眼睛瞪得更大:你开玩笑!
他一转身,像变戏法似的不知道从那里摸出来一只军号,擦得铮亮,还系着一红一绿两块绸子做飘带。
笔者曾在读中学的时候跟学校附近的一个军营里的司号班的班长学过吹军号,而且那个班长还是在广州军区军号大比武中取得过第一名,专业非常了得。
当时笔者年轻气盛,丝毫不懂韬晦之术,居然接过军号用衣角擦了擦号嘴就卖力地吹了起来。
吹了“起床号”又吹“熄灯号”,末了还吹了一段“开饭号”。
把个谭副政委听得一愣一愣的,他好半天才把张大的嘴巴合拢,说,真是奇了怪了,你又没有当过兵,怎么居然会吹军号,还懂得号谱?
于是笔者就把自己学习吹军号的过程向领导如实坦白了。
谭副政委大喜过望,他狠狠地在笔者的肩膀上拍了一下,说,你说你小子啊,你也太不像话了。你那么一个优秀的司号员居然就潜伏在我的眼皮子底下,差点连我这么一个优秀的侦察兵都被你蒙蔽了!这真是啊,踏破铁鞋无觅处,你小子自己冒出来了。以后啊,你每天早上起来给我吹十遍起床号!
后来笔者后悔得要命,因为那一次的卖弄,笔者每天要比别人提前起床半个小时,迎着刺骨的寒风,一遍又一遍地吹着起床号。
但从那以后,铁建大军的起居行动更加统一也更有军营作风了。铁建大军的出工收工就统一按照军号的指挥,除了没有佩戴帽徽领章,就是一支规范的准军事化的部队。
这也让笔者心里感到格外的欣慰。
军号声是军人的音乐,它那每一个激昂响亮的音符都抒发着军营男儿的阳刚之气。笔者后来从军入伍,每一天都是在军号声中度过的。

以至于笔者脱下军装很多年之后,每当听到军号声,都有一种热血沸腾、跃跃欲试的感觉。
许多年前的抗战时期,毛泽东还有中共的高层有一个美国的好朋友,他就是埃德加·斯诺。
作为一个著名的西方记者,斯诺客观公正地报道中国共产党,报道红军和延安,使得世界上绝大多数爱好和平的人士认识到在危若悬卵和存亡一线的中国,还有这么一支正义的力量和进步的阶层。
斯诺写过一本曾经轰动世界的书——《西行漫记》(又名《红星照耀中国》)

读过《西行漫记》的朋友一定会对这本红色的书籍留下深刻的印象。
尤其是这本书的封面,那是斯诺在延安拍摄的一幅题为《抗战之声》的照片:一位英姿飒爽的小红军战士高举着一只长长的军号,迎着东方的旭日正在吹奏。
尽管图片不会发声,但人们分明听到了那一阵阵高亢嘹亮的军号声,它激励着革命根据地的军民向着日本侵略者冲锋陷阵,奋勇厮杀!
被毛泽东称为“中国人民的老朋友”的斯诺,在《西行漫记》里向全世界的反法西斯阵营介绍了红军和八路军、中国共产党和延安:“这本书对扩大中国革命和抗日战争的世界范围内的影响力,发挥了重要的作用。”

斯诺的书中说了许许多多的故事,也刊登了不少的照片。每一个故事都有说明,每一幅照片也都有注解。
而唯独有封面的这一幅,也就是大众最喜爱的作为图书灵魂的《抗战之声》的小号兵的照片,斯诺却偏偏没有留下说明的文字。
他只有一段话来说明这幅照片的来源:“一天早上,(我)登上预旺堡又宽又厚的黄色城墙……我就遇见一队号手……他们都是少年先锋队员,不过是小孩子。”

这段文字就算是这张照片的注脚了。但人们仍然是无法从中找到任何有用的信息,这位英俊的红军小号手是谁?他叫什么名字,属于那个部队,担任什么职务?
这一切就是个迷。即使是作者斯诺,也没有给出任何确切的答案。
《西行漫记》是1937年在伦敦出版的。1950年新中国成立之后进行了再版。
几十年以来,人们一直在寻找,寻找着这位象征着中华民族抗日之声的红军小号兵,但是一直没有结果。
人们想象着,猜测着,小号兵还在吗?他也许牺牲了,也许还在人世。
如果他还在人世,他应该知道这本书,也应该知道自己就是这张照片的主角。那他为什么不出来说明、公布真相呢?他应该知道整个中国都在找他。
1972年2月,斯诺在美国去世。毛泽东主席很悲痛,亲自发唁电吊唁。

同年5月的《人民画报》则整整用了四个整页的篇幅登载了毛主席的唁电和斯诺的生平。以及斯诺在1936年在延安拍摄的部分照片。
这中间,就有那幅著名的《抗日之声》。
巧合的是,正在北京京西宾馆开海军常委会的海军指挥学院院长谢立全也看到了5月刊的《人民画报》。

谢立全,(1917—1973)江西兴国县樟木乡人。1929年参加工农红军,曾任华东野战军第30军政委,新中国人民解放军海军指挥学院院长等职。1955年授少将军衔。
此时的谢立全,已经身患癌症,来日无多。看到这张照片的时候,谢将军正在给妻子苏凝写信。
望着画报上当年自己的英姿飒爽的身影,谢立全想起了当年炮火纷飞的战场,想起了无数个血染沙场的战友,他热血沸腾,心潮难平,提笔给妻子写下了如下文字:“我在京西宾馆买了5月份《人民画报》,那个吹‘抗战之声’(的人)是我。这可以肯定,不会张冠李戴的。回忆当时我不是号兵,我是一军团教导营的总支书记(营长何德全,现退休安家落户于湖南长沙)。斯诺看我健壮,衣冠比较整齐,又是背了手枪的干部,把我拉去照相的。”
一年之后的1973年,谢立全在北京逝世。
去世前,他找人翻拍了这张照片,洗了5张送给自己的5个孩子留作永久的纪念。

谢立全将军是一个很低调的人,他早就知道人们在寻找那个号兵,也知道这张照片的影响力,可他一直不愿意说。
在那封给妻子的信的末尾,他这样写道:“事是偶然来的……这张照片的登载是历史的产物,你我知道就行了。总之,人怕出名猪怕肥,如果不谦虚谨慎、戒骄戒躁,就要跌跤子的。”
遵照将军的遗愿,他的妻子苏凝把这个秘密深深地埋藏在心里整整24年。
一直到1996年,在纪念红军长征胜利60周年的时候,军报记者反复给谢立全的儿子、担任海军指挥学院副教务长的谢小林大校做工作,说这段宝贵的历史不应该被淹没,同时她也是属于全党的珍贵财富。应该公布于世,给后人更大的教育。
这样才有了“红军小号兵”的全部真相。
1996年8月,一篇名为《无价的财富》的文章在《解放军报》发表,首次公开披露了斯诺《红星照耀中国》中封面人物的真实故事。
人们终于知道了这位大名鼎鼎的红军号手就是开国少将谢立全,这段尘封了60多年的往事终于揭开了她神秘的面纱。
了解了历史事实真相的人们,更加感慨的是,开国将军、老一辈革命家那勤奋工作、襟怀坦白、严格自律,从不居功自傲的优良作风和淡泊名利、谦虚谨慎的高风亮节,这才是老红军留给我们的永远享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宝贵财富。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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