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读到“满面尘灰烟火色,两鬓苍苍十指黑”时,的确有那么一点心动却仍然懵懂。直到这几十年,在一代代收核桃的过程中,才慢慢体会到其中的真意。

至今还清晰记着已经去世近30年的爷爷辛辛苦苦收核桃的身影。他用细而长的竹竿把稀稀拉拉的核桃一颗不剩地打下来。不论是绿色的,还是已经变黑的,都被奶奶用小树枝扒开草窝,一个个捡干净。然后,他们俩便一起给核桃褪皮。这可是个技术活,除了已经炸开口的,可以轻松褪皮,余下的得用一个小木棒选准时机轻轻敲,褪早了,会因为青涩而剥不净;褪迟了,则会因为青皮变黑而污染核桃影响品质。就在这样繁复的劳作中,爷爷奶奶的手都被那核桃汁染黑了。一开始是浅黄色,接着变成褐色,最后直接十指发黑,就连指甲也染上了一层浅浅的黑色。

父亲年轻的时候,我没有仔细观察过他收核桃的模样。退休后,他对核桃狂热的珍惜丝毫不亚于爷爷。白露前后,他扛着竹竿,每天十多次往返在自家的核桃树下,而且时时关注天气的变化,希望赶在雨前把核桃收回来,最好借着晴天把褪好的核桃晾晒出去。他辛辛苦苦挑来一担又一担的清溪水,褪出来的核桃清洗了一遍又一遍,直到水中没有一点黑皮和草屑。当然,从头到尾一秒不歇给父亲帮忙的是我慈祥的母亲。除此之外,她还要忙着地里的庄稼和屋里的饭,像一只被农活抽打得不停旋转到“根本停不下来”的陀螺。
毫无悬念,他们两个也都两鬓苍苍十指黑了,甚至有朋友来家吃饭时,有意无意的把双手藏到背后。

这几年,父母再也不能照看山上的果树和地里的庄稼了,这些光荣而艰巨的重任自然落到了我们俩的肩上。我从小笨拙不会上树,只能举着一个不算长的竹竿,把能够着的核桃敲下来。实在不行了就抱着树枝摇落几个。打算搭木梯爬上树,妻子却坚决地阻挡,我就完全遵命——这几年因为打核桃出事的太多了,受伤者不在少数,丢命者也大有人在。
面对着值不了几个钱的核桃,我们不仅考量的经济收益,而是坚守来自祖辈的传承,坚守崇拜土地的信仰。老年人常说,核桃树辛辛苦苦的结了果,你若经常不打,它就会“气死”,果实会变得越来越小,越来越难吃,越来越剥不下。
当然,任凭怎样的高手,也不能将核桃打得一干二净,应该在最高的向阳的枝头留上那么三五个,作为“看山果”留给过冬的松鼠、喜鹊和其他小动物吃。善良的农村人坚信,就连害人精老鼠也是“家里的一口人”,得给它们留一份口粮。我把这话说给妻子听,妻子说,“就咱俩这水平,给松鼠啥呀留的口粮可多了。说句实在话,咱们吃的都没有人家吃的多呢。”
收回的核桃虽然不多,但程序却一点不能偷工减料。搬出爷爷用过的大瓮,提起爸爸用过的竹笼,按照他们的程序把核桃褪皮,再接满一大缸自来水,用扫帚搅动、淘洗,沥干水分,把它们轻轻晾晒在彩条布上。然后,就开始关心天气,祈祷着明天能是一个阳光灿烂的日子。

事非亲历不知难。这也是许多年我们买农产品时不愿意和那些两鬓苍苍十指黑的父老乡亲们讲价的原因。日子就这样昼夜轮换,忙忙碌碌,不是每个生命都有超凡脱俗的意义,不是每段旅行都有济世救国的价值,那么多普通得像蚂蚁一样卑微却忙碌的普通劳动者,干着最脏、最重、最累的活,唱着最甜、最老、最美的歌,一代代耕耘在这贫瘠而古老的土地上,用代代传承的劳作勾勒出七彩绚丽的丰收画卷。哪怕他们当中还有一些人,从来没有读过也没有记下这样平凡而亲切的一句诗:“满面尘灰烟火色,两鬓苍苍十指黑。”

作者简介:萧军,祖居商洛洛南,自称云蒙山人;爱好文艺,有作品刊发于纸媒和网刊,愿结识更多文朋诗友。
发稿编辑:张灏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