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乡土文学作家刘绍棠小说连播
狼 烟
第十八章
演播/京郊醉翁
郑三发的司令部在湖中央的石瓮村,村庄内外坑道交错,土堡林立,遍佈老虎眼枣树。船靠码头,岸上一座鹿砦寨门,迎面是鬼气森森的三太子庙,庙门口,左右两隻石龟,竖立著两根响著青铜串铃的旗杆,飘舞著两面犬牙杏黄旗,一面上绣著四面八方得胜军,一面上只有个斗大的郑字。一个麻脸凶汉,面皮好似雨打沙滩,鼓凸著一双暴眼,脚蹬到石龟背上,手叉著腰,满脸杀气。“报告闫旅长!”贾三招儿跳下船,哈著虾米腰,一溜碎步跑上前去,“我打了一网鱼,请您过过目。”“押过来!”阎铁山吼了一声。
菖蒲被摘下黑布眼罩,只见阎铁山那一双暴眼,放射凶光,正恶狠狠地死盯著自己。“你是阎铁山旅长吧?”菖蒲面无惧色,镇定地微笑著,“我奉齐柏年老举人的派遣,前来萍水湖,商讨联合抗日、守土安民大计,请闫旅长引我面见郑司令。”
“你是什麽人?”阎铁山傲慢地从鼻孔裡问道。“齐老举人的外甥俞菖蒲。”“干什麽的?”“刚从北京大学毕业,现在协助我舅父开展抗日救国活动。”
“原来是个喝墨汁的书生哥儿!”阎铁山充满敌意地嘲笑道:“你开口抗日,闭口救国,会打槍吗?”“会一点。“哪儿学的?”“学校。”“跟师娘学的还是跟师妹学的?”
贾三招儿和那几个强汉,掩著嘴吃吃发笑。“我受过军训!”菖蒲忍住怒气,但是提高了声音。“会骑马吗?”阎铁山恶声恶气地问下去。“会一点。“哪儿学的?”“萍水县城裡。”“跟谁学的?”“马戏班的一位女骑手。”“是被窝裡学会的吧?”阎铁山色情地挤了挤眼,一副下流丑恶态。贾三招儿和那几个强汉哈哈狂笑起来。“阎旅长,请你放尊重一点儿!”菖蒲红涨了脸。柳长春却嚥不下这口肮脏气,怒叫道:“不许你污辱我姐姐!”就要扑上去跟阎铁山交手。
菖蒲忙拦住他,说:“长春,不可鲁莽。”阎铁山的两隻暴眼凸了出来,骂道:“小狗日的!你姐姐跟这位大学士睡觉,算是给你家光宗耀祖啦!”菖蒲不愿跟这个混帐东西再多费话,催道:“阎旅长,我已经说明了身份,讲明了来意,请带我去见郑司令。”阎铁山那丑恶的目光,投向上岸来的三匹马,问道:“哪一匹是你的?”菖蒲不得不一指胭脂红枣骝驹,说:“那一匹。” “好一匹俊俏的马儿!”阎铁山乜斜著眼儿,“那小娘儿们必定花容月貌,我也骑一骑。”
菖蒲连忙劝阻,说:“这匹马貌似娇弱,性子却很暴烈,生人难以接近。”“我就不信!”阎铁山暴跳嘶叫,“阎某人见过烈马无其数,降伏这匹娘儿们胯下的马崽子,不费吹灰之力。”
菖蒲看透这个家伙野蛮而又愚蠢,不给他个钉子碰,不会放乖一点,便说:“那就请阎旅长试一试看。”阎铁山气冲冲走上前去,扯住胭脂红枣骝驹的缰绳,狂暴地吆喝一声:“走!”胭脂红枣骝驹高昂著头,正眼也不觑他,傲岸地挺立在地面上,纹丝不动。阎铁山恼羞成怒,把缰绳挽得死紧,拼命揪扯马勒口,大骂道:“走,走,走!不走我就拆了你,卸了你,宰了你,碎了你!”胭脂红枣骝驹一声呼啸,嘶鸣高昂激烈,令人不寒而慄,忽地一阵旋风,腾空而起。阎铁山鬼叫一声:“我完啦!”在半空中连翻了两个觔斗,啪地摔昏在地上。
这时,庙门大开,胖得像个油篓的万年知,身穿肥大的八卦道袍,头顶挽个冠髻,斜插两根烧蓝赤金簪子,手摇著鹅毛羽扇走出来;抬手投足,一举一动,惟妙惟肖地模仿戏台上的诸葛亮。“何人在此喧哗?”开口也是戏文。“回军师的话!”贾三招儿一溜小碎步,来到万年知面前,朝菖蒲努了努嘴儿,献媚地说:“他是县城裡齐举人的外甥,还是个大学毕业生;一条大鱼,开得个高价。”
“原来是俞公子大驾光临,万年知这厢有礼!”万年知满脸惊喜神色,高高打了个稽首。“公子降生百日,曾在小道主持的凌霄观寄名,不知公子尚有记忆否?”菖蒲怔住了。他出生在外省,五岁丧父之后,母亲带他千里迢迢投奔舅父,生长在通州。在他的记忆中,家乡并没有一座凌霄观,更不记得做过寄名小道士。“公子专心在学问上,早把这芝麻粒大的陈年往事忘却了。”万年知亲亲热热地拉著菖蒲的手,甜腻腻地笑著。
“当年,小道曾是举人府上的常客,举人老爷最喜欢跟小道谈古论今,讲究琴、棋、书、画;后来,小道云游峨眉、武当、四明、黄山,又到江西龙虎山修道,所以我们多年不见了。”菖蒲听他漫天撒谎,强忍著才没有笑出来;舅父洁身自好,平生不与僧道交往,何曾有过道士常客?他看得出,这个土匪军师不过想假借舅父的声望,给自己脸上贴金。此时此地,也不便拆穿他,倒不如投其所好,达到自己的目的,便说:“既然万军师与舍下是老相与了,就请引荐我去见你们的郑司令,学生有要事相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