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乡土文学作家刘绍棠小说连播
狼 烟
第十六章
演播/京郊醉翁
黎明,在日知中学校外的旷野上,菖蒲骑著柳黄鹂儿的枣骝驹,柳黄鹂儿骑著柳长春的雪白马,柳长春骑著柳摇金的灰兔儿马,正在彩霞中驰骋飞奔,忽见老僕人门吉气喘嘘嘘跑来:“菖蒲,老先生请你赶快回去!”菖蒲在马上高声问道:“有什麽事儿?”“殷崇桂带……带著全家跑了。”“这个狗官!”菖蒲咬牙切齿地说,“凤钗呢?”“也……也……也走了。”
这个……可憎的女人!”菖蒲气得脸白如纸。“咱们把少奶奶追回来!”柳黄鹂儿一扯缰绳,雪白马一声长嘶。菖蒲摆了摆手,说:“落花流水,随她去吧!”门吉走到马前,说:“老先生一听殷崇桂跑了,马上写了几张安民告示贴出去;早饭也没吃,就到县衙门召集各界有头有脸儿的人,会商守城大事。”
“长春,你立即回校吹紧急集合号,全体学生武装进城!”菖蒲下令。“是!”柳长春打马而去。但是,菖蒲仍然一动不动地坐在马上,目光沉暗,心情优郁。“俞公子,你别难过吧!”柳黄鹂儿呜咽著说,“萍水县的黎民百姓没人管了,就靠你跟老举人了。”“我跟舅舅都担当不起如此重任。”菖蒲的眼睛放出光明,他在凝望著呈现在东山峰峦之间的一抹红光,“救国于危亡,拯民于水火,只有靠中国共产党!”古庙裡,响起嘹亮的军号声。
萍水县的国民党军仓皇败退,有个机槍连连副叫郑三发,伙同他的盟弟、骑兵连二排长阎铁山,挟槍携款,骑马开了小差。两个家伙逃到萍水湖畔,筋疲力竭,人困马乏,就躲进一块黑松林坟圈子裡,放马吃草,他们仰躺在石供桌上,大吃烧鸡。坟圈子裡,黝黑黝黑,松风阵阵,陰陰森森。
突然,从一片野蒿丛裡,有人伸著懒腰,打著哈欠,吸溜鼻子,吧卿著嘴,喃喃地说:“好香!”郑三发吓得从石供桌上滚下了地,骨碌爬起,尖叫道:“什麽人?”野蒿丛裡蟋蟋卒卒。爬出一个花白鬍鬚、灰头土脸的老道,摇头摆脑地说:“贫道万年知,云游天下,寻觅真主。昨夜仰观天象,得知青龙、黑虎两座星宿,今日下降此地黑松林中,是以早日前来恭候。”
郑三发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吁出了一口凉气,笑骂道:“原来是个走江湖的杂毛老道!你既然自称万年知,想必一定会相面算卦啦?”万年知哈哈一笑,回答道;“贫道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相面算卦何足挂齿。”郑三发撕下一条鸡大腿,扬手扔了过去,说:“那你就给咱家算个卦,少不了你的卦礼。”万年知虽已年过花甲,手脚却十分利落,一个饿狗扑食,把鸡腿接在手裡,狠狠啃了一口,便盘膝大坐在松树下,问道:“主公,您是垂询吉凶祸福,还是想问功业前程?”这一声主公,叫得郑三发骨酥肉麻,羞羞答答地说:“道爷,我想问功业前程。”万年知把鸡腿连骨头也吞下肚去,伸了伸脖子,说:“主公请上坐,且听贫道『林中对』。”“道爷,什麽叫『林中对』呢?”郑三发一窍不通。
万年知用长长的黑指甲剔著牙齿,然后响脆地咳嗽一声,吐出一口粘痰,装腔作势地说:“想当年刘皇叔三顾茅庐,诸葛武侯纵论天下大事,名曰『隆中对』;贫道乃当世之孔明,在此黑松林内,与主公畅谈当今天下大事,故名『林中对』。”“道爷高才!”郑三发双挑大拇指,“请道爷详细批讲,我郑某人支稜著耳朵恭听。”万年知眯起眼睛,捻著乱如蓬麻的鬍鬚,咬文嚼字说起来:“主公,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这人主之份,自有天数。前朝旧代不必讲,只论当今胜败兴亡事,民国以来,四方割据,干戈不已,国无定主;那蒋介石也不过草头蛇混充真龙天子,命小福薄,并非九五之尊,所以一统天下不几年,东洋鬼子兴兵进犯,就丢了东四省。方今天下,正是风云万变,江山易主之际,主公命贵青龙之相,顺天应时,乘机起兵,必能成就大业。”
郑三发听得手脚飘飘然,抓耳挠腮,嘿嘿笑道:“道爷,我有这麽大的造化吗?”“主公不可妄自菲薄。”万年知连忙给他打气。“明太祖朱元璋,原不过是个捅牛屁股的小牧童,到头来还不是削平群雄,独得天下,金銮宝殿上一坐,称孤道寡。”郑三发乐得印堂发亮,急煎煎地说:“道爷,乾脆你就给我当军师吧!”“嘻!”万年知端起架子,两眼望天。“周文王渭水访贤,刘皇叔三请诸葛,可不是这麽一条鸡腿就能雇来的。”那个麻脸暴眼的阎铁山,是个野驴脾性,扑了过来,叉开五指,揪住万年知的鬍鬚茎子,吼叫道:“老杂毛!坐轿子嚎丧,不识抬举,我把你扔下湖裡喂老鳖!”“混蛋,撒手!”郑三发慌忙撕扯阎铁山。
“道爷,别跟这畜牲一般见识,我郑三发要学那周文王、刘皇叔。”万年知揉著血糊糊的鬍子,呻吟道:“贫道愿效驾钝之劳,辅佐主公定国安邦。”郑三发毕恭毕敬地问道:“军师,寡人该从哪一方起兵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