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六九年国庆前夕，我请了婚假从南京乘火车赶往甘肃定西，完成我的终生大事。未婚妻是我中学时代的同学，大学毕业后她分配到甘肃定西县一所中学任教，当时在一林场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那里也就是我们即将举行婚礼的地方 ，婚礼定于我到达之日的晚上八点举行。

        火车到达定西已是中午时分，她早已在车站迎候我的到来，当我们转乘汽车赶到目的地的时侯已经是傍晚了。在未婚妻的引导下，我们来到一所学校。我知道这里就是她在信中告诉过我的，他们二十八名大学生临时居住的地方。听说我们到了，同学们蜂拥而至。热情地把我们迎进了学校，安排在一间教室里。我环顾了一下四周，知道这里就是即将要举行婚礼的地方。教室前方的黑板中央用大红纸剪了一个大大的喜字，喜字的两边用红纸写了两句毛主席的诗词作对联，“喜看稻菽千层浪，遍地英雄下夕烟”。再往两边是用彩色粉笔写的祝福的话和画的花花草草。两盏气灯挂在了教室的天花板上，发出了耀眼的光芒。教室四周的墙壁上用彩色的皱纹纸拉出了各种花的造型图案。教室中央用课桌摆成了一个长方形，上面铺上了洁白的床单。我赶紧把带来的瓜籽、花生、糖果拿了出来，请同学们摆放到位。入座后不久，未婚妻就被几个女同学嘻嘻哈哈地给拉走了，事后知道那是去化妆和更换衣服去了。这时一个操着定西口音的中年汉子走近了我，他有着一双浓眉大眼和宽厚结实的肩膀，紫铜色的皮肤在汽灯的照映下显得他是那样的健壮。他热情地与我攀谈起来，原来他就是这里的生产队长，今天也是我们婚礼的主持人。定西话我听不太懂，从他的眼神和笑声里可以读懂他是一位可信赖的好人。以后的话语中，他大概是说，这间教室原来住着四个女同学，其中包括我的未婚妻，由于我的到来，其它三个女生临时搬出去了。这间教室今天也将是我俩的新房。

        婚礼就要开始了，屋里屋外挤满了人，就连几个小小的窗户上也站着好几个孩子。我有点紧张。在一阵热烈的掌声中，未婚妻被同学们推涌到了我的身旁。我没敢正眼看她，从后面望去，只见她的发髻之间镶嵌着一束鲜花，可以嗅到阵阵飘来花的清香。婚礼议程完全按照当地的风俗习惯按部就班地进行着。生产队长那些似懂非懂的定西话，时常让我闹出不少的笑话，引来众人阵阵笑声。未婚妻暗暗地在提醒着我该怎么去做。那些调皮的男同学们已经按捺不住兴致了，相互交换着诡秘的眼神。这时一个声音打断了婚礼的议程：“让他们俩先表演一个节目好吗！”随之响起一片掌声和赞同的吆喝声。要说表演节目，那可是我俩的强项，我们用眼神飞快地交流了一下之后，一曲黄梅戏“夫妻双双把家还”就唱起来了，并搏得了全场喝彩。正当有人高喊：“再来一个！”的时候，窗外闪进一幕耀眼的光芒。原来学校操场上有人燃起了一堆篝火。一阵欢呼声之后，婚礼马上就转移到了操场上去了。学校里的老师们打开了扩音机，一遍又一遍地播放着才旦卓玛的歌曲“北京的金山上”，同学们立即围着篝火拉起了圆圈，跳起了欢快的锅庄。以后村民们也都逐渐地加入进来，跟着我们一起跳。圆圈越拉越大，学校操场立刻变成了欢乐的海洋。由于学校里人声鼎沸，来看热闹的村民越聚越多。同学们表演的节目一个连着一个，样板戏、毛主席诗词朗颂、男女声独唱、对唱博得了乡亲们雷鸣般的掌声。原来同学们个个伸手不凡，人人都有着自己的拿手绝活。乡亲们也不甘示弱，一曲曲秦腔、眉户、花儿那水平让我们这些城里人个个瞠目结舌，连连点头称赞。同学们和乡亲们那是你唱罢来我登场，形成了两军对擂的阵势。欢呼声、笑一浪高过一浪，直到午夜时分婚礼才算结束，人们逐渐地散去。 

        偌大个操场上只剩下了我们两个人了，我们相倚在篝火旁，一直看到最后一颗火星的熄灭。这时我们才发现深邃的夜空是那样的晴朗。玉盘似的月亮是那么的润，那么的大。点点繁星好似颗颗镶嵌在天幕下的珍珠，眨着蓝色眼睛一闪一闪地发着光。月亮和星星离我们都是那么的近，这夜空好像特意为我们准备的一幅图画。月中的嫦娥一点都不吝啬她那手中的银线，皎洁的月光为我们编织出了一幅洁白的锦缎，铺撒在了整个大地上。操场上就像装满了皑皑白雪，那白雪在月光映照下发出熠熠得亮光。 整个世界显得是那样得庄严安详。

婚后的第二天，一大早夫人就要求去看看她在信中常常提起的那片林场。出了学校大门，她指了指对面的山说：“看吧！就是那里了。”放眼望去，只见山峦之间有一个绿色的山丘，非常乍眼，因为它的四周全都是光秃秃的，我感叹定西人民敢叫日月换新天的精神。我们边走边聊。一路上，她滔滔不绝地给我讲述着这片林场的故事。 说话间不觉已经来到山脚下。她用纤细的手一指说：“看吧！这块梯田就是我承包的。”话音里充满着自豪和骄傲。一眼望去，把我吓了一大跳，那么大的一片林子！我估摸着少说也有七、八百株树苗，已经长有一人多高了。手指粗细大小的嫩苗在微风中轻轻地摇曳着，仿佛是在欢迎我的到来，又好像是在向我述说着什么。没来之前，我猜想过，试验田可能也就是几拾来棵树吧，可没想到仅她自己，就种植了这么一大片。我的心被震撼了。不敢相信，像她这样一个弱不经风的女子，在家中连盆花都养不活的人，在这还不到一年的时间里，在这么艰苦的环境中，是怎样把这片树苗抚养长大的。为了不让她发现我那已经失控了的泪水，我不顾一切地钻进林中，搂起一株已经枯死的树苗，铆足了劲连根拔起。就这样一连拔起了十几株才停歇下来，等我们找来新树苗补种好以后，已过午饭时间了。望着新栽好的树苗，我久久不肯离去。心想，小树苗啊，今天我们虽然都处在艰苦的环境之中，但是只要我们不怕困难，明天我们都会长成参天大树！

        当我登上火车车厢后，顾不一切地找到一个靠近车窗的座位，赶紧趴到玻璃上，想再看她一眼。但是列车已经启动了，我只看到了一条频频摆动着的红色纱巾，在站台上越飘越远，越飘越远。

【作者简介】

        赵东海，微信昵称：妙妙的故事，西安人。大学本科学历，兰州铁路局机关退休职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