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 亲
文/张庆林
母亲去世己经十多年了,但是,我依然觉得她还活着。她住过的居室,连同她的衣物,依然如旧,整整齐齐地摆放在那里。
20世纪50年代前后,母亲是村里出了名的土改女模范。
那时,村里的妇女们,大门不出、二门不到,上怕公婆,下怕丈夫,一个个都是低头走路的小脚女人。唯独我的母亲,大脚,不怕事。那时,村里正在闹“土改”,母亲不顾家里人反对,带领着一群老少娘们,风风火火地跑前跑后,跟着老村长“搞运动“。我懂事后,母亲,常常兴志勃勃地的告诉我说:“若不是你爹拦着,我和你爹就是南下的干部……。”说着说着,母亲激动起来,急忙擦去流下的眼泪。为这件事,母亲后悔了一辈子。

母亲没有南下,却一直是村里的“小干部“。农业合作化时期,她响应党的号召,积极动员组织乡里乡亲,涌跃参加农业生产互助小组,参加农业生产合作社,发展农业生产。人民公社化后,她当了30多年的生产队妇女队长。凡是队里半边天的事,她都管。甚至,连妇女生孩子,半大小子找对象,姑娘们出嫁,她都操着心。为这些事,父亲常常抱怨她说:挣工分不多,管得闲事不少,吃飽了没事撑的。母亲听后笑笑说:“老少娘们的事,一桩桩都放在我心里,就是我的事,我就爱管“。这话一点也不假,母亲活了一辈子,管j了一辈子“闲事”,赞扬的话不少,得罪的人也不少。
母亲管队里的事多了,家里的事,就管得少了。因此,我们一家7口人的家务事,大部分都落在了父亲的肩上。我的父亲体弱多病,是队里的饲养员。他又喂牲口,又忙家务,左忙右忙还是忙不过来,常常忙得急咧咧的,搭拉着脸,象谁该他钱似的。母亲看到他一脸气呼呼的样子,气就不打一处来。为此,父亲和母亲拌了不少嘴。可是,母亲总也改不了把生产队当成家的怪脾气。有一次,为了这些事,父亲和她变了脸,大喊大叫,掀了一家人吃着饭的大桌子。还指着母亲大声的吼:"这日子你还过不过?整天价队里队里,能吃还是能穿?家,你还要不要!……"我,第一次看见父亲那凶巴巴的样子,都给吓哭了。母亲却不急不慌,看看父亲的模样,慢条斯理的给父亲赔不是、说道理,只到把父亲说得气消了为止。
说真的,母亲是社会活动的积极分子,也是生产队的顶梁柱,整天价忙的不得闲。可是,一家7口人的吃飯和穿衣,确实也是大问趣。我清清楚楚地记得那时,我们兄妹穿的鞋子,没有不露脚趾头的。可是,母亲都没放在心里,照常忙队里的活。

我们家,自从生了那次气后,母亲象是换了一个人似的,队里家里的事都忙起来。一家人的针线活儿,只好熬夜去做。她为了让全家人吃上穿上,就把晚上当成了白天。黑夜里,她领着我们推磨碾米;灯底下,她加班加点忙针线。每天夜里,当我一觉醒来,看见屋里的灯总是亮着,不知道母亲忙到啥时才能睡觉。尤其是春节将近,母亲为了给家人缝做新衣裳,时常熬通宵。从进腊月门开始,一直忙到大年三十。
大年初一早上,母亲让一家人都换上新衣裳,高高兴兴的看着我们去拜年。可是,几十天不分白天黑夜的忙活,忙得母亲象是生了一场大病,待到她停下手中的活计,躺在炕上就爬不起来了,母亲不吃不喝,一睡就是一天一夜,一连好多天都缓不过劲来。为此,父亲象欠下了母亲什么似的,每逢母亲从外面回来,常常忙前忙后,尽量多干些家务活,让操心下力地母亲多休息一会。
母亲在政治上,不仅自己要求进步,还鼓励我们积极上进。时过境迂,物是人非,有一件事,虽然己经过去了六十多年,至今我回想起来,仍然激动不巳。上世纪六十年代初的一个星期天,我从学校里回家拿干粮,父亲突然把我叫到他跟前,仔细看了我半天,才慢吐吐的从牙缝了挤出了几句话。“你现在就要初中毕业了,咱家里的困难我不说你也知道,吃了上顿没有下顿的,高中咱就不考了。你是弟妹中的老大,好呆也能帮帮父母,行吗?”我分明从父亲那低低地声音中,感觉出了父亲那流着泪的压力,多么难以说出口。我沉思片刻,便从父亲那闪动着泪花的痛苦中,艰难地做出了一个极其痛苦的决定。“好吧,爹。”

体弱而又多病的老父亲,也从我的回答里,感觉到了我的决定是多么的不自愿和艰难。后来,这件事情,没有瞒过一直支持我读书的母亲。她为了说服我的父亲,答应我继续读高中,请来县里下派到俺村做工作组工作的王书记,做我父亲的工作。而后,又请来在公社当社长的一位本家叔叔来家做工作,父亲这才勉强答应了母亲的恳求。当然,我十分明白,不论父母亲做出怎样的决定,都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在母亲的坚持下,我于一九六六年读完了高中,但是因为“文革“的缘故,我没能考大学。后来,我参加了人民解放军,成为了一名战士,并且入了党。再后来,又念上了大学。我大学毕业后,当过中学教师,而后又成长为一名党的农村党政干部。我的小弟弟十几岁就当了生产队长,一直干到改革开放。大弟弟,进了县酒厂,成为国家职工。母亲常常对我们说:"我们一家人能活到今天,靠的就是共产党。从最早的斗地主,分田地,翻身做主人,到如今过上好日子,都是共产党给的,我们一家人,谁也不能忘了共产党。"
母亲是一名不识字的农村妇女,可是,她对党的感情,绝对是深的。我记得在“文化大革命”初期,有一天,她听说县里的造反派,要批斗县里的一位县委副书记,她二话没说,領着队里的几位年青妇女进了城。她们在保护老干部的人群里,喊口号,貼标语,整整忙活了一大天。回家后,她高兴地对父亲说:“天下,是毛主席領着这些老干部们打下来的,不受气没剝削的好日子,是这些老干部们给的,刚刚太平了没几年,谁祸害老干部也不行!”说着说着,她又气得涨红了脸。

母亲不但工作积极,还是一位心地善良,乐于帮助人的人。街里街外,四邻八舍,有个解决不了的事或迈不过去的坎,她都会不惜財力物力,跑前跑后,鼎力相助。我村有个疯婆子,疯疯癫癫,胡说八道,吵得全村不得安宁。村里人见了绕开走,小孩子见了跟着喊。母亲却对她充满了同情心。她和她聊天,让她说说满腹的牢骚和不满,并热情的给她做飯吃。后来,只要疯婆子来到母亲这里,情绪就、会好起来,脸上才会有笑容。村里有的人,笑话母亲和疯子打交道。母亲却说:“疯子也是人,是最可怜的人,不能把她从咱们身边推出去,要把她从疯疯癫癫的苦海里拉回来。”
母亲由于常年累月,干不完的地里活,家里活,终于积劳成疾,落下了病。她从50多岁起就患了肺心病。她知道家里没钱治病,就不吭不声,一直靠坚强和毅力扛了下来,一直扛到1981年的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才卸下了妇女队长这副担子。
自从实行了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我们兄弟姊妹五个家庭的经济状况都发生了很大变化。在夏津酒厂曾任车间主任的大弟弟停薪畄职,干起了自家的酒厂。在生产队里当了十几年队长的小弟弟,先经商卖农杂产品,后又建起了植物油加工厂。两个妹妹的家庭经济状况,也越来越好。70多岁的老母亲,看到一大家子日子过得红红火火,富富裕裕,高兴地说:“我要再年轻20岁,我也要和你们一起建厂去。"
我小时候,父亲常常对我说:“你妈比我小10岁,身体比我好,老了一定能享清福。”父亲的话,真的应验了。俗话说,德高者寿。母亲一直活到90岁才去世。从上世纪70年代末算起,到21世纪初去世,母亲赶上了好时代,天下太平,吃穿不愁,儿女们个个孝顺,享了30多年的清福。
母亲晚年四世同堂,安享天伦之乐。她经常忆苦思甜,抹着激动的眼泪说:“我年轻时就是党的人,老了老了,享到了共产党的福,活得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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