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之风骨
飞远
八面风精神病院诊疗室，送来一个蓬头垢面，面黄肌瘦，两眼发直，目光呆滞的年轻女子，她不停地自言自语，把亲友送来的营养品撒了一地。在护士的帮助下才静坐下来，当医生望着她那清澈见底，乌黑发亮的眼睛时，他的职业眼光让他看到了生命的希望。
医生开始提问：
你是在校的大学生吗？
不是，我是一只鸟，女子答。
你是学数学专业的吧？
不是，我是研究哥德巴赫猜想的。
你毕业后想干什么工作？
我想去修铁路。
你为什么要休学？
我的脑筋天天对我说，休息一下，不要学数学啦。
医生无奈地摇摇头，招进外面等待的名叫梅的女子的家长，说，这女子有狂想症，双面情感障碍，幻听等，是典型的精神分裂症。要服用氯丙嗪和住院治疗。
……
两年以后，八面风精神病院抢救室正在抢救一位轻生自杀的女子，据说她服用了大量氯丙嗪。
医生给女子洗完胃，她还没脱离危险；医生愤愤地说，出院好好的，怎么不照看好，发生这种事情，氯丙嗪这种药，雄狮吃一颗都要昏睡好几天……
就在昨天午夜我被短信铃声惊醒，见手机一行留言，是梅写的:“活着真没意思，我什么都不要啊！风，永别了……"接着就是一串乱码。我心情咚地一阵慌乱，吓得一身冷汗。我预感到要出事啦……
可是，可是，我晚了一步。后悔能弥补吗？若能，我愿昨日重现。现在，我为什么只能徘徊在抢救室外?！我为什么不是能把她从死神手里夺回来的主治医生?！为什么?！为什么我要承受这样的噩耗?！一个男子汉只会流泪有什么用?！如果昨晚我约她散步，如果昨晚我一直和她一块在看夜场电影，如果……最起码我要是早砸开房门。唉！一切都晚啦！我鼓起勇气一次次问自己，我和她，我的梅，就这样阴阳两隔，情天恨海，一世绝唱了吗？！
我心如刀绞，捶胸顿足；往事历历在目，像电影一幕幕展现在眼前。
在那丹桂飘香的金秋时节，伴随着改革开放的春风和高考招生的步伐，我和梅同时考取了那所名牌大学。我和她是在观看学校放映的日本电影《生死恋》时认识的。影片中怒放的樱花，皑皑白雪，湛蓝的海湾述说的美丽动人爱情故事，把梅吸引。梅认为，她要像剧中的夏子一样勇敢地选择自己所爱，不希望青春像短暂的樱花一样凋零。
我和梅是同一个专业又在同一个班上，她总坐在我的前排，她时常扭头过来问我数学难题。在我眼中梅具有一般女同学没有的稳重、成熟；她的聪慧、才气和她的曼妙姿容让我觉得她远远超过了影片中的夏子，虽然数学头脑差点，但那是女孩的先天不足，这丝毫不影响她在我心目中的女神形象。
在大学期间，梅对于我越来越是“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的感觉，她美丽的倩影总在我的眼前挥之不去，难道这就是爱情来了吗？！
而梅也总是主动到宿舍来邀我，不是说一起吃饭，就是说要请教我数学题。我总是点点头有求必应地放下手中的事，诸如数学竞赛的备考之类，而舍命陪君子，还笑笑说，恭敬不如从命。
闲暇时，我俩经常漫步在校园。我这个被同学称为“数学家” 的才子，充分利用散步的时间为梅讲解了许多数学难题，让她受益颇多。
春天到来时，我俩人合种一棵樱花树作纪念。
即将告别大学校园生活，被打造成了国家的有用之才。樱花树下留下了我们许许多多美好而又苦涩的回忆……
那天，春寒料峭，我一只手撑在那棵已长得粗壮的树干。梅倚着树干，我凝望着她，她如瀑布的长发随风翻涌着点点阳光色彩的黑，犹如一片流动的镶嵌着点点金沙的墨色云母碎片。我对梅说，以后无论天涯海角，我们都要天天在一起！
梅仰脸看着我，脸颊像樱花雪白中泛起红晕，她的心潮像初绽的花瓣泛起的朵朵微波，我俩对视的眼睛中都有了对方。她把我另一只垂下的冻得冰凉的手握起，放进她胸前的棉衣里，顿时，我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温暖幸福流遍我的全身。就在那天晚上，学校外面的一家快捷酒店里，我俩把彼此交给了对方。
又一天，还是在老地方，我满脸兴致看见梅手里残缺不全的两张电影票，一切都明白了。我想到那天我去邀梅看电影时，被她妈妈拒绝在她家门外没让进门，电影票是梅她妈撕坏的。
梅妈妈从一开始，就看不起我这个其貌不扬，家境又穷的农村小伙子。
有一天，梅妈妈拿着我写给梅的信，气势汹汹地找到我，质问我在信里还写什么“一桥飞架南北，天堑变通途”，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呀！还告诉我，你就死了这份心吧，只要我在，你这个癞蛤蟆就别想爬进我家的门！
我听完梅妈妈的话后，自尊心受到极大伤害。我双拳紧握，恨恨地走开了。
梅见到我解释说，我父亲在我很小时就去世了，妈一个人带着我过日子，很不容易，她是穷怕了。
后来，梅妈妈为了阻止我俩的交往，在她女儿大学旁边租了房子住下，监视阻止梅和我见面。
毕业论文答辩那天，我托同学交给梅一张纸条，上写：梅，我去外地攻读研究生，等我回来！梅扔掉纸条，疯狂拨打我的手机，可我已把手机号码变成了空号。
梅无心参加论文答辩，朝那棵樱花树园跑去。背靠樱花树，梅默默地坐了一下午，眼泪扑簌簌地滑过双颊，无助的眼神凝望着远方，她的心渴望和树上的鸟一样自由飞翔……
从此，我的梅变得每天都无精打采，目光呆滞，像祥林嫂那样，天天重复着一句话。心情苦闷，日久生疾。校长给梅发了肄业证书，并劝其退学了……
梅妈妈火急火燎来到学校，她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说，我可怜的梅呀，从小就没了爸爸。她出生那天是冬日，做父母的叫她"梅"，让她不畏严寒，有梅花一样的风骨。我的梅天生丽质，冰雪聪明，如今怎会落到这种地步啊！
梅妈妈求情说，校长可千万不能让我的梅退学呀。想当初能考上这名牌大学是何等的不容易呀！
想当年我的梅背起了行李上山下乡，和农民同吃同住同劳动。 在那动荡的年代，梅在艰苦的农村生活中锻炼，白天拿起锄头学干农活，晒黑皮肤炼红心；晚上涂上“避蚊液”，拿起笔杆写文稿。我让他在农村好好干，争取早日回城。
可是，有个矮个子黑脸的农村队长瞅见我家白净俊俏的梅姑娘，动了心思。说，像她这样纤细柔嫩的手只适合握笔杆子，于是让她干起了大队文书，从此，队长和她接触的机会就多了起来。
传闻在一个没有月亮和星星的夜晚，队长和我的梅儿坐在谷堆上谈情说爱，亲吻……不堪入耳。队长老婆寻死觅活，谩骂说，闺女家家的，真不要脸……这让我这老脸往哪儿搁呀啊！
喜欢我家梅的一个长得像贾宝玉似的憨厚小伙子，对她产生了很深误解。这对她的病无疑是雪上加霜……
此时，我记忆的闸门就此刹住，往事不堪回首。今天，我，为了那份真爱，为了那个承诺，更是为了赢回我应有的自尊。我从南方的一所大学攻读研究生，学成毕业回来啦，并有了一份收入不菲的工作。我可以有能力有胆量来见梅啦！
我对着苍天说，梅你知道我为什么没带你一起走吗？因为我爱你，就不想难为你。我当时是憋着一口气走的，不成功不回来。可如今我成功了，你人却不在了……
梅!你魂兮归来，借着秋风秋雨来与我道别吗？你这梅之风骨荷之韵的灵秀女子！
梅!你柔弱的身姿，蕴涵的却是高洁的刚毅。你，必定是冬之寒梅夏之荷的化身。
梅!斯人已去，空留千古遗恨。天妒英才！一个冰清玉洁的女子，悄然走向另一个世界。莫非，你另有重任？是不是上天缺少管理花神的神瑛使者？是不是只为你的淡泊人生和至真至纯的情怀，你的无与伦比？
梅!斯人已去，空留千古遗恨。天妒英才！一个冰清玉洁的女子，悄然走向另一个世界。莫非，你另有重任？是不是上天缺少管理花神的神瑛使者？是不是只为你的淡泊人生和至真至纯的情怀，你的无与伦比？
……
正当我热泪滚滚，扑簌簌流淌，心一阵一阵揪紧，痛彻肝肠时。只见医生满脸堆笑，兴奋不已的表情，他大喜过望地问，谁是梅的家属？
我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我欣喜万分地冲过去，毫不犹豫地回答到，我是!
满头大汗的医生，疲惫而踉跄地走出抢救室。俄顷，缓过神后，高兴的笑脸忽而变为了严肃的神情，他说，梅女子已经脱离了生命危险，但是神智还尚未清醒，回去后家属一定要精心照顾好她。
……
我和梅结婚了。
我又回到了这个校园，安家立业并把同样患了精神病的、满大街疯跑的梅妈妈送到了八面风精神病院进行康复疗养。
节假日，我经常来探望，一家人一起散步，笑脸在阳光下绽放。
刘远翔，笔名飞远。华中农业大学图书馆工作。荣获“和平崛起”全国诗文大赛小说铜奖和湖北省云舟专题二等奖。有作品译介国外。湖北省作家协会会员，中国微型小说学会会员，中华精短文学学会会员及湖北分会副会长并荣获2017年十大优秀会员。《精短小说》《渤海风》《东方散文》杂志签约作家。出版小小说集《寸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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