匍匐大地,诗意地生活
——李凌云散文集《山巅笔记》读后感
文/ 文瑞,朗诵/安心
编者按:假如说赣南日报悦读版的《匍匐大地,诗意地生活》是裁剪得当而略显隽永的散文化评读,那么原稿则是略带情愫的随笔式读写,不仅有对李凌云散文的阅读体会,有对在山之巅与在湖之滨的凌云与梭罗的人物比拟,还有对当年的散文学会、《散文视界》的些许追忆,以及对英年早逝的文友刘志的深切怀念。再有电台安心老师满含深情的艺术演绎,是可以闭目静听,任你思绪在凌云的创作世界里诗意遐飞的。

一
离开副刊岗位多年,好多当年很近的人都远去了。凌云则是一直与我保持有联系的文友之一。便是前些日应一家杂志社的稿约,我还请凌云帮助拍摄几张有关兴国的照片配文。昨天,我在都市头条注册了一个“散文视界”专号,发的头一篇稿便是凌云的《秋天如期而至》,刚发给凌云过目,立即收到他的来信,说《今朝》杂志最近一期要推荐他的生态散文集《山巅笔记》,希望我能为之写一点小评。凌云是赣州散文的领军人物之一,文字了得,人品更甚,我们相知相识久矣,为他写评,我是乐而为之的。
二十年前,街巷、乡村行走及散文创作与活动是我的最爱。有一年,我与凌云一起去福建参加马卡丹先生组织的一个文学活动,晚上我们同住一室。那时,我俩写散文的劲头正足,几乎每个月我们都有作品在报端相见。同时代人,相同的经历相同的爱好,使我们很容易走近。那夜的我们几乎彻夜未眠,谈兴十足,聊的内容自然全是散文。
后来,我从银行转身进入纸媒,主编党报副刊七年。期间,组建赣州市散文学会、创办《散文视界》杂志、组织作家采风、副刊组稿,不少事都得到了凌云的热情支持与帮助。
作家李凌云
2005年的春夏之交,散文学会成立的第二年,我把想在兴国举办散文学会年会的想法与凌云和玉春交流了一下,当即得到他们的应允——可以在均福山举办呀!当时,兴国县的散文作家相对较多,李凌云、胡玉春、陈留弟、钟贞培、陈玉桃、含烟、邓京红等一帮人的作品已经在赣州以至江西文坛产生了影响,因此在兴国举办散文学会年会有着相对浓郁的散文氛围。当然,说白了,还是因了凌云和玉春二人的那份热情。
如此,我与赣州各县(市、区)的30多位散文作家会聚到了兴国均福山,也就是凌云工作和创作《山巅笔记》的地方。时隔多年,均福山给我的印象虽然有些淡化,但那茂密的森林,逶迤的茶园,高耸的信号塔,陡峭的覆笥山巅,挤满了文朋的会议室,热烈讨论集资出版散文学会会员精品集《第三条河》的现场情景……这些大概念的物事,我还是记得很清楚的。只是凌云书中写到的那些流萤、蜥蜴、蛇、蝴蝶、野兔等小动物,以及九月的野菊、掠过夜空的鸟群、震颤灵魂的雪夜、被雨水淋湿的夏夜等充满诗意的情景我们没能遇上。谁叫我们只是匆匆过客呢?
这回,重读凌云的《山巅笔记》,蓦然有些怀念起在林场招待所那个难眠的夜晚来。那是怎样一个夜晚呢?窗外是松涛作浪,天上是星光灿烂,室内是笑声朗朗,真可谓“谈笑皆鸿儒,往来无白丁”。那是一个属于散文的夜晚,赣州散文中坚力量的绝大部分同一时刻聚集在了一座山上。记得,我们次日攀爬附近的唐代名山覆笥山时,还在山巅一块巨石上镌刻下了寻乌作家刘志现场挥毫写下的“文风蔚然”四个巨字。彼时,山风也满是散文味。散文学会成立时仅25名代表,不过一年,便扩大到60来人(参会代表30余人)。更为可贵的是,这批散文作家像种子一样,仅仅六七年时间,大多尚无组织的县邑相继成立了作家协会或散文分会,散文队伍也迅速扩充到了二百多人之众。星火燎原,今天的大赣州已然是散文大市,有着数以千计活跃在各个层面各个自媒体的散文创作者,这种散文的泱泱气象,显然与当年兴国年会有着不可忽略的关联。
赣州市散文学会2005年年会合影
前排左起:颜剑、胡宁华、徐丽芸、含烟、罗怡文、何春兰、杨玲娟。后排左起:胡玉春、叶林、李伟明、严诺夫、曾长生、邓左民、?、赖剑青、杨遵贤、郑汉明、李凌云、龚文瑞、张腾、迟宪平、?、陈相飞、刘志、温涌泉。(摄影:龚映华)
二
由于对均福山之夜有着别样的情怀,对凌云的《山巅笔记》也自然有着异乎寻常的稔熟感、亲切感。
人们常说,一部好的作品,其实是一个作家的心灵档案。这话用在凌云及其《山巅笔记》上,便是再贴切不过了。《山巅笔记》是凌云的心灵写真,也是凌云在山之巅关于山水、自然、生命、人文及其思考的真实记录。
读凌云的《山巅笔记》,我感觉作品呈现以下几个鲜明的写作特色——
用匍匐的姿态与大地交谈。在高山之巅,我们应该保有怎样一种生命姿态?俯仰,或匍匐?俯视眼底无边的绿色,可以舒展胸臆,仰望头顶湛蓝的天穹,可以放飞思想。但,凌云更多地是选择了匍匐。他成年累月地处在山巅之上,每天可见清晨的云雾缭绕,晚上的流星掠过,午时的蝴蝶扑翅,夜晚的夜萤在闪烁,甚至每一次低头都可以看见爬行的蚂蚁……散文最重要的属性是什么?是直抒情怀与记录所见。我以为,这两点凌云都做到了极致。面对自然,凌云将自己融于大地,仿佛就是一名自然之子,是世界万物沧海一粟,他与这些大地上变幻着的景象,以及运动着的鸟虫、生长着的花草平等地对话,真实地记录,发自肺腑地抒情。
“多少个清晨,都是在鸟鸣声中醒来,便赖在床上,眯着眼睛,惬意地倾听鸟儿天然曼妙的歌声,直到一颗心被抚慰得平和宁静。”这种情景多么像生活在瓦尔登湖的作家梭罗呀,尽管一个在山巅,一个在湖畔,但情景相似,作家的文字予以人的灵魂撞击与心灵感受是一致的,奏响的是与大地亲吻与万物交欢的一种同样美丽、清新的生命与自然之歌。神性与灵性一旦交相辉映,人们眼前展现的必定一幅美丽醉人的画面。还有,“蛙鸣在池子里浮起的时候,夜晚变得像一只空空的水缸,黑暗是绝佳的回音壁,虫声与蛙鸣无处逃逸,只得在山巅四处回旋。雾霭飘散,空气依然潮湿,似乎能拧出水来。”这种画面感强烈的文字描写,最是令人喜欢。生活或明丽或暗淡,或美好或阴晦,全由心造。生有一颗柔软而诗性的心,这世界怎么会不温暖?
用诗意的语言为自然讴歌。诚然,凌云的散文有着显著的诗性,简约而隽永。也许他本就是诗人出身,也许是身居均福山这些年,山林寂静,时光静谧,一切都呈慢生活状,细水长流,风轻云淡,这样的节奏自然让他的文字有了一种良好的语境,更何况他天生铸就的诗的情怀,去温润、濡染之,这样的语言能不诗意吗?“观山则情满于山”,好的作家就是如此,擅长化日常现实为写作素材和诗性经验。我以为,凌云的散文有着他一以贯之的闲淡怡情、温婉含蓄,《山巅笔记》是他的代表作,虽然时间与空间上局限在以一座山为写作坐标,视野并不雄阔,内容也多显具像而细节,但其浓郁的文学色彩和深厚的文字功底,丝毫也没有影响它成为一部值得人品读的好作品。
认识凌云后,我好多次想像过在山巅工作的凌云的生活与写作情景。每天早上是在鸟声中醒来,每天晚上是枕着山风入眠,这种开门见山、简朴如斯的山居生活,一般人是难于忍耐的。凌云属于真正有情怀的一类人,决不颓废,也决不麻木,而是始终以一颗敏感、良知的心,在苍穹的注目下,在山林的环抱中,诗意地生活与书写着。“出神地望着这些鸟类中的谦谦君子,一种温馨感涌上心头。白鸟的叫声是清凉的雨滴,浇在我的心上——这是怎样的一种感动!啾啾鸟鸣,像一曲华丽的配画音乐,在秋天的山巅激越,婉转,跌岩!我的山巅充满了不凡的气息,拥有春天花园绝世的美丽和辉煌。”读着这样漾动人心的文字,有没有这种感觉——日常、琐屑的生活土壤里,仿佛绽开出了精神的花朵,诗情溢满了文本。然而,在凌云的笔下,这样富有诗意和情景的诗句,如大珠小珠落玉盤,俯拾皆是。
用生命的思考向人类拷问。我一向坚持,好的散文一定是意境与思想并存。凌云的散文绝不仅仅是对山居生活的一种的解脱式的自我歌吟,相反,他身居寂静的山巅,却时时用生命与生命对话的方式,品咂出花木鸟虫这些卑微的物上所显现的超乎人类的一些品质,从而生出由衷的怜爱与歌吟。比如,他对孩童时玩萤火虫的这段表述,“还有的小伙伴玩腻了,就将萤火虫打落在地,然后一脚踏上去,用力一搓,地上立即呈现一道流星陨落般的轨迹,分外耀眼。为了再现这昙花一现的光亮,我们纷纷仿效,一次次重复这残忍的游戏,将一只只萤火虫送入地狱。”然后,是作者深深的感叹:“自己喜爱的东西,就要占为己有,难道这是人类的通病吗?美丽的生命被毁灭的瞬间,童真悄然逝去,童心一点点坚硬起来——这个过程,也许就叫成长。人类一天天变得强大的同时,上帝却在偷偷哭泣!”作家有时就是一道微光,却想通过文字给人们最灿烂的光芒。
还有,即便是人们普遍不喜欢的蛇,他也宁愿他们有一个自然的归处:“屋檐下,一个个发黑的铁丝笼子,装满了蛇的忧伤。我仿佛听见蛇们在窃窃私语:与其和贪婪的人性为伍,还不如躲进冬天的洞穴里,默默地怀抱着自己的长梦取暖!”作家透过事物表象,传递出对世界、人生与生命的深切的认知与独特的感受。我曾见过一则短视频,一只母鹿死了,伤心的公鹿在母鹿身边硬生生地折断自己的头颈也随之而去。大雁也类似,一只死了,另一只也绝不活着。从某种角度来理解,人类还真不如某些鸟兽长情。人被物役的时代,人心不安分,鸟兽也不得安宁。
岁月流转,时光老去。十多年过去,散文学会不了了之,《散文视界》也别去已远,便是天天在书写山巅笔记的凌云也离开那山巅久矣。山巅遥遥,山风呜咽。我忽然想,老朋友刘志英年早逝了,他手写后镌刻在覆笥山山巅之上的“文风蔚然”几个字应该还没有被天雨冲刷得了无痕迹吧?又或者,至少是那冥冥中存在的山神还记得当年那一伙攀山的散文人吧?!假如连山神也不存在的话,那我们对赣州散文彼时的忆想,就惟有从凌云这部《山巅笔记》中出发,去寻找彼时那些关于赣州散文的片羽了。
2022年8月28日星期日于上海浦东

作者龚文瑞
作者简介: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苏轼研究学会会员,中国明史学会王阳明研究会副会长,江西省地域文化研究会专家顾问,赣州市政府古城保护委员会专家顾问,赣南师大文学院特聘教授。独立学者,长期从事赣州本土文化研究,著有《客家文化》《赣州古城地名史话》《山水赣州》《苏轼与赣州》《王阳明南赣史话》《赣南书院研究》等近三十部专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