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艺海映梦/鹿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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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08-28 11:10 20737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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艺海映梦

鹿麟

阵阵清凉的风，吹去了多日暑热的余温。一夜的细雨，淋醒了日渐干燥的树叶。只有早衰的黄叶，在灰濛濛的雨雾中，如灯光，斑烂耀目。在这最易引人伤怀的季节里，难免会想起陈年往事，和那些难忘的记忆。

在人们的意念里，回眸过往年华总是美好的，它记录过我们的喜怒哀乐，也亲历过曾经的悲欢离合，和由此而获的人生心得，就连那些在艰难岁月中所发生过的、在当时极其痛苦的人与事，如今想来都会留下一丝涩涩的甜蜜。恍如梦幻中他人的故事，这其中尤以学生时代那些缤纷印象，记忆分外清淅。

还记得是上世纪五十年代中期，刚刚进入大学艺术系一年级。那天，带着好奇之心，在二年级学兄的画室里，看到一组外景式静物课题《战争残垣》：“一堆杂乱的砖石土块，墙边斜立着两条木棒，如断掉的房樑。高的那根悬挂着一面撕破的日本軍旗，一块歪歪斜斜的砖块上，站立着一只黑色的乌鸦(标本)，土堆边斜放着一把日本軍刀，灯光照射出强烈而略带杀气的阴影，阴影里还隐放着一颗真人枯髅头骨。在灼热灯光的照射下，光束显现出飞扬的微尘，像烟雾，渲染出邪恶的血惺和恐怖……“。是的，就是这组令人一见心动，在画室里营造出；以断壁残垣为组合，而又极具画面感的外景式静物课题，让我经久难忘。我知道此班素描教师名叫L先生。正是他再次引起我极大的性趣，希望能画上他设置的作业，以满足我所欣赏的艺术趣味。果不其然，上了二年级，不久后真的是由L先生给我们班带素描课了。

那是我第一次与先生靠的那么近。仔细观望：L先生；一幅北方汉子的身材，方脸亮目，留一组修剪讲究的小胡子，一脸无羁的神情。身着藏青色暗条西服，硬领衬衣打一条星点斑纹领带，全身散发着淡淡薰衣草的气味儿。双色三接头皮鞋。筆挺的身材和一派海上艺术家的气质，让人充满悬念、也充满不同寻常的期待。总之他与当时其他老师，留给人截然不同的印象，按现如今的说法；气场很大，是个“有故事的人“。

我带着幢景和希望，心中充满对极具画面感的作业课题的期待，幻想着将有一组充满神密美感的静物课题。哪承想，等来的却是：《画室内景》，这让我大失所望。虽然也同样是设置的室内景课题，但却是在整个画室的角落里，一组无灯光设置的室内景组合；摆放在高台上的石膏胸象，（记得是荷马像），长长下垂的灰色衬布散开着、铺撒着，衬布上高低有至放了几件陶瓶陶罐。没有灯光的设置、没有气氛的煊染，只用了自然光，既没有充满神密感的影调、也没有戏剧性主题的无限想象的空间和时空情景的气氛。这索然无味的效果，立马让我的心凉了半截。所以，只能在淡淡如水的情绪里，慢不经心的无奈中，完成着作业。L先生给我指导作业时的一句话，却令我豁然开朗。他说：“艺术是需要热爱的，热爱是需要仔细体味和发现美的，既需要出奇制胜，更需要平中见奇“。其实他这是针对起初我对室内景课题的无知、失望而讲的。说这话时我从他的目光中读出了真诚，看出了他对我能力的信心，而我也由衷的感觉受到了鼓午。我心想，这是一个好老师。

此刻，对于他平日里待人有些昂扬盛气、而又目空一切的“派头“的印象，在我心里已荡然无存，而且开始喜欢上这位恣意任性极具个性的L先生了。

不久学校办了一次老师作品陈列展。展室中皆为我心目中的大师；有早期从法国留学归来的李超士先生的粉画静物、有留学比利时的戴秉鑫先生的油画风景、有五十年代就享誉全国的吕品先生的水彩风景、张鹤雲先生的水墨人像和宗惟成先生的素描人物头像，都是我当时最喜欢的画法和风格，据说宗先生作品是当年参加《马克西莫夫油训班》集训高校教师时，对该作品评价较高。此外，就是L先生一幅静物素描，吸引着我的目光、也因正上他的课，注入了更多的观望和专注。

这幅画构图丰满、情调高雅、表现力强。背景是有台灯的书桌，台面有玻璃板，台板上散乱摆放着几本厚薄不一的精装书，另有一付眼镜和几支筆，台灯是墨绿色玻璃罩、金屬架。柔和的灯光下，台板上映出物件的倒影，烟缸和烟斗也在其中。一片暖融的休闲景象，一番精心打造的生活画面。L先生是用上世纪四十年代，传统的老铅筆画画法完成的；既展现出素描长期作业的精细和逼真，又显示出铅笔画简捷的特点。画法精准明快、筆触清晰可见，画面气氛浓郁影调丰富，质感极强，具有对素描教学创造性的引领价值。至此，L先生的素描技法和能力，留给我极深的印象，我特喜欢。

然而画展展出后不久，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犮生了；L先生为我们开的课终止了。再后来就听人说；他人不见了，后来便再无任何消息。那时做为学生也弄不清事情的原委和内幕，总之L先生就默然消失了。在国人的现实生活中总是：飞煌腾达乐事多，突遇是非贤言少！后来，不记得又过了多久，又听说他与女学生有染，犯了案了。成了右派、又作风败坏，得！老“右“加老“坏“，总之被专政了。

L先生，生于上世纪二三十年代，虽一生坎坷然多才多艺。在十里洋场的上海艺专曾与赵丹同学、同演过话剧；虽未投筆从戎，却曾传奇般上过黄浦軍校；不知何时曾办过报纸、还当过编辑；与著名画家黄胄先生过从甚密。风雲一时但在世事变迁中，却梦断迷津；再后来在风起雲湧的年代里打成了“右派”家親分离而败落；最终在五里雾中盼来岁月变迁，熬成“正果”洗清了自己。所以晩境不佳，怅然在孤独而悲凉中离世。一个有故事的人就此寿终正寝，在纷繁世界里飘然而去了。

偶然中与同道友人闲聊，谈及那些年的轶闻旧事，这才使我心中翻江倒海般，忆起有关L先生的点滴记忆，叠映的景象似又沥沥在目，对人生的感慨湧上心头。回望六十年前至今的岁月；恍如在艺海漂流中的一场梦。不管世道三观取向，莫问风雲如何变幻。僅就绘画艺术的经历而言，我喜欢L先生的画，欣赏他的艺术创意，理解他的人生阅历，也为他人生路上的多舛命运而挽惜。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窗外又淅淅沥沥下起了点点细雨，初秋的清爽忽然变得阴冷起来。但却十分应景的映衬出心中，梦幻似的心境。

一年四季冬去春来，岁岁年年循环往复。当金秋到来时，除了为当下的和融与喜悦庆幸外，能不忆及往日时光？此刻，不由得想起了苏轼在；《念奴娇 · 赤壁怀古》一词中的摘句；“羽扇纶巾，谈笑间，樯撸灰飞烟灭。故国神游，多情应笑我，早生华发。人间如梦，一樽还酹江月“。谨以此句让自己举杯，趁着月光，倾心倾酒入江水，凭吊故人吧！

故而：莫忘故人，时念往日情怀；珍惜当下，常忆旧时梦幻。

2020 • 09 · 于老宅

鹿麟，本名吕麟书，画家。美协会员，美校校长，高级工艺美术师。

自由写作人，结集出版有《飛落的芳菲》等，并由韩美林先生题写书名，图书館收藏。

散文《绿园的桥和梦》《欢喜冤家》《陽光·绿荫和光影》《开满丁香花的“田“字院》《花房与书屋》及诗、词等作品均有入书及获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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