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钱 儿
作者:王一舸
配乐:冰儿 朗诵:罗兰
有人或许会对小飞伯伯收藏的种类之广有微词。的确,对于一个收藏者来说,有自己的定向是应该的。小飞伯伯也如此。他在陶瓷和青铜器上是最有经验的,而对文化期的遗存——高古玉和彩陶,是小飞伯伯和家父等他们这一群人的共同爱好。
但是之所以还让人感到收藏的有点“宽”了,主观上,是小飞伯伯的确有些“任性贪玩”,对新的收藏品种保持好奇心,经常感兴趣。客观上,北京的古董收藏环境也起到了一定作用。
北京八九十年代,市场上“真货”还比较多。但越往后越少,到了新世纪又十年,已经罕有真品。即使有,价格也和以前天上地下,便宜的一般又惨不忍睹,而通常玩古董的人,还是以“求真”为基本前提的。记得好像是邹静之先生有句话说的挺到位的,他说“玩古董的人最得意的事情就是‘捡漏儿’,最失意的事情就是‘打眼’。”诚不虚也。
但是这样的市场现状,以致于如果再“逛市场”,也会不知不觉的随着“真”的走向,牵着鼻子走了。小飞伯伯向来是不玩钱币的。可到最后,我跟他都玩起了铜板儿。
钱币在收藏品里,属于单独一类。它具有和许多古董不同的投资性质,其实和邮票有相近之处。但是,这不是小飞伯伯的出发点。
小飞伯伯的考虑比较特殊,他建议我买钱币的原因是因为“可以通过研究钱币的金属特性了解青铜器的真伪。” 并且,也的确通过许多钱币,侧知了历史上许多朝代的真实社会经济情况。不会犯“赏千金”就真的以为是“一千两黄金”的错误。
当然,这是基于像“刀布”“半两”“五铢”这样的青铜钱币而言。至于怎么又在此基础上,陷入“玩钱儿看版别”的被动逻辑,我也都莫名其妙。总之,有一阵子就和他一起陷入了这种怪圈。而且,他还把我“洗脑”到也觉得这些钱儿真“漂亮”,尤其是早期一些的钱儿,还乐此不疲的找专门的小塑料盒去配上它们。现在拿出来看,又会想起来我们一起在报国寺的门市部配盒子的情形,那是多幸福的事啊。下面的故事就是以这个前史展开的。
那是一天,小飞伯伯带我和竹子到一个比较偏的古玩城。那个古玩城挺好的,真东西相对多点,价格又叫不了太离谱。有一次,小飞伯伯提到一种胡人脸型的瓦当,说是那里有人卖。于是就过去了。
我们上了楼,先到了一个熟人的店里。四个中年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到西山背水泡茶的事情。说话间把沏好的茶杯已经摆在了我们面前。
他们照例对小飞伯伯一口一个“老师”。小飞伯伯照例回礼。我一边听着他们说话,一边左右扫一下东西。果然都是陶器,胡人瓦当就赫然在柜子上放着。听出来,这店是三个人合凑的。里边儿放着的东西各自有主儿。除了那三位,旁边儿还有一位年纪挺大,长得微胖的人,大约小六十的年纪,穿着一个邋遢的白衬衫,一直靠在一个汉代陶仓边上在愁眉苦脸的待着。一句话不说。
小飞伯伯顺着照顾他一句,边上哥们帮腔了。“他是老王,边儿上店的。”
“你是哪一家?”
“就是第一条道中间,有茅台酒的那家。”
“哦,还真是,我每次来都碰着关门……”小飞伯伯这么说,其实一般店主人都在旁边串着,门上留着电话,打了电话就会很快回转过来。
“是,我不常来。”老王这个回答挺意外。
“对,老王最近是不怎么来,要么怎么着?王老师,您去他那瞅瞅?”旁边的人卖个好儿。
“行啊……等会儿吧。待会儿过去。”小飞伯伯应道。
“那好,我先回去等着您了。”说着,老王起身,像影子似的走出去了。
那天我们逛得非常高兴,因为是小飞伯伯的熟人,他们给我彩绘陶仓和瓦当的价格都非常合理,转头我又看上一个“掌中宝”的黑陶茧型罐。要我说,都稍微出乎意料。小飞伯伯也觉得很高兴。
出门,合计了一下,就顺着踅进了老王的那家小店。老王的小店从外面看,到底的玻璃里面搭着架子,上面放着各种老酒。主要是茅台。这是他的店挺显目一个特点。里面的空间很小,也有一点瓷器,隔着货柜,里面照例搁着好些小件儿杂件。老王就委顿在后面,偶尔瞅我们一眼,其他时间盯着墙角发呆,支一支动一动。
我们对酒肯定不感兴趣,里头那点瓷器也没有什么上眼的。小飞伯伯都有点出于礼貌才看他的东西的样子了。他货柜上面有一个旧小木盒子,打开看,里面有些古钱儿和铜板。小飞伯伯就随便的翻翻,也没觉得如何。就这样晃荡了点时间,好像也没有什么理由待下去了。于是就准备离开。小飞伯伯把盒子推开。这时候,老王嘟囔的来一句,“等一会儿您先洗洗手去,这东西都脏。我这儿有肥皂。”
出了门,小飞伯伯和我偷偷说了一句:“老王这人挺好的,你看,还让咱们洗洗手。”回来,小飞伯伯忽然又拿起那盒前看了一下,忽然拿出一个铜板,问老王说:“这怎么卖?”
我也跟着看了一眼,是个黑龙江铸版的大清铜板。当即心下一动。接着,老王眼皮也不抬的说了一句“破铜板儿”,回了一个便宜价格。照说这个价格,以此版本而言,属于半卖半送了。我听着心中又一动。觉着奇怪。正在此时,没想到小飞伯伯直接来了一句:“怎么这么个价儿啊。”
老王把铜板拿过去,忧伤的看了一眼,然后说“这个啊……哎,就这样儿吧。都是身外之物。”说着,把钱儿扔回到盒子里,又窝回去了。
“你这是怎么了?”小飞伯伯看着,问了一句。
“没什么……觉得没意思。”老王还这么嘟嘟囔囔的回答“得病了,觉得这些个都没意思了。”
“什么病啊?”
“癌症。”老王无奈的接回一句。
我“啊”了一声。觉得整个气氛都变得惨然了。
“这不上午我刚从医院过来,以前天天来,这半年吧……我一个月来不了一趟。看这些个……”说着指着一架酒,然后挤出个笑来“以前觉得夺好啊,现在看着一点儿情绪都没有了。”
“是啊……”小飞伯伯说。
“这一屋子东西……干什么使啊?我是想都卖了,治病使。可是您说我这情况,全换成钱,到最后不一样吗?多活两天少活两天的事儿。”他说着,好像有点情绪了。“我以前喜欢喝酒,不然我干嘛收这些啊。可是真收着了就不舍得喝了,想着都是钱啊。现在还是舍不得,都不知道自己干嘛整天的……”
“您是半年前得的?”我问了一句。
“是啊。我刚得时候……您知道吗?我二百来斤的人,现在一百六……不过我这俩月想开了。给点儿钱我就卖,我盼着谁能把这些个……”他又指着酒,“给我全接了,我就踏实了。所以啊,多少无所谓吧。破铜板儿……”
那天我们什么都没买。但是出来之后,小飞伯伯和我来了一句“你看,人一生病,什么都完。”
“老王是挺可怜的。”
“是啊!”小飞伯伯感慨道。
回来,我查了一下那个钱币的参考价,相差果然巨大。之后我给小飞伯伯打了个电话,他也说,我也问了,是这样。过了几天,和小飞伯伯一起吃饭,他告诉我他又去老王那,把那个铜板买了。“他真挺可怜的。”小飞伯伯说着。
“是啊,您这也是帮着他了。”我不无感慨的感叹这种复杂的感觉。如果以那个钱数,无疑是“捡漏”了。但是这可能也是间接的帮着老王解脱一样玩意儿。毕竟他说的有人把他的店接了,是很难实现的。
再过了半个月,小飞伯伯忽然和我说,老王的那个钱是假的。我一惊。因为当时看,那个颜色和包浆都不会有错的。
“我第一次没买,就是觉得都‘对’,可总有哪不对似的。感觉得到,说不出来。然后,不也是觉得应该帮帮他,而且也是不贵……”
“那您怎么看出来的?”
“你看吧……”小飞伯伯把那个铜板拿出来,“你看不出来吧?”
“是啊。”
他拿小刀使劲一划,里面另一种颜色。“是先把一个假的放一边,再水镀上的。”
“这什么意思?”
“我也是看了半天发现不对劲,问的。”他说,“就是说,一个带水池的机器,中间隔着过滤的东西,放一个假的钱儿在一边,这边倒进去合金什么的溶液,然后应该是就跟洗眼镜儿那种震动,让这边的合金震动的透过去一些,附在那个假的上边儿。就能做出这种包浆效果。”
“啊!?那老王他知道吗?”
“傻小子,他肯定知道啊!”
“丫都得癌了,图什么啊?”
“傻孩子,这就是开店的啊……”
这个事情给我上了一次人生课。之后,和小飞伯伯再碰到那几个哥们儿,谈到老王和他的病情。其中一位说:“王老师,他真没事儿。”
“是吗?”王老师做惊讶状。
“不是癌症?”我问道。
“是癌……”另一个说着,就忍不住笑了出来:“是挺奇特的癌……”
“怎么回事?”我们都被逗得瞪眼睛问了。
最后追问,得知,还真是癌——阴茎癌,被切除后,就算得到控制了。那一刻,我记得我们都意外的没忍住笑出来。
令人感慨的是,这位癌症患者,在小飞伯伯去世之后,还依然幽暗的存在着,在我们乍得知他得了癌症的时候,我们都是以一个正常人的角度怜悯他的。但是,最终他证明了他依然可以开店。虽然不常来,但是他依然活着,遵循着古玩行里真真假假的生意规矩。
直到,去年的一天,我到那个古玩城。他的店已经易手,那架酒也消失无踪。旁边的人告诉我,他死了。
2018.1.28
王一舸:北京诗人。

罗兰:从事多年语言艺术教育及研究,大型活动策划人,培养的学生在国际国内比赛中成绩优异,荣获语言类“国际优秀导师”奖。微信公众平台【罗兰之声】【夜听罗兰】创建人。荔枝罗兰之声FM1264639,触电新闻【罗韵兰馨】,都市头条【夜听罗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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