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野百合
作者‖袁洪杰
凡爱自己家乡的人,总愿带着异常热烈的感情,说:山好、水好、人也好。而我在这点却有与众不同的地方。这倒不是我清高自傲,因为我除了爱家乡的山水、爱家乡的人以外,又偏偏酷爱那家乡六月绽放的野百合。有一阙卜算子怎么说的:“绽放阳春后,香在百花间,默默无闻开百日,无人多赞叹。叹也不值叹,从不争耀眼,悄居深丛奋发开,鲜艳缀夏园。”应该说这种品质与我们这个民族文化,还是相吻合的。

每年春末夏初,草原百花都争相竞放以后,百合花也紧跟着绽蕾怒放,它不比别的花高,只是与油绿深草相等。花朵的外侧,长满了纤细的白毛毛,底衬微红,而在里侧则出奇地红,血一样的红,红得鲜明,红似烈火。更引人注目的是,每株最多有十多朵,这是每年增加一朵的缘故。真是芳香千里,彩色迷人,给人们鲜明美好的感觉。于是,我把它与可爱的家乡融合一体,我把它比作家乡的象征,信念的象征,因为它鲜明,因为它美好。却又从不争耀眼。日常见人,总愿夸家乡的野百合。可是,有一次因为争执,竟把家乡野百合忘得无影无踪,现在想来,还有点生气、后悔。(是不是与野百合的“从不争耀眼”相悖呀)

那是去年冬季,由哈市返回,旅途乘长春直达佳市的快车,我座位对面是一个中年男子,戴着一副黑色宽边眼镜,透过镜片从眼神上看出是位深思多虑的人。我心想,巧极了,与这样爱想事的人攀谈攀谈,也好解解闷儿。于是,我向他笑了笑:同志,您到哪去?他游移的目光一下集中到我的脸上,而且,迅速到一刹那,就盯住了我,先是惊疑,随后,马上转入热情:“噢,刚在省城开完农机会议,回厂要搞一些电器化设备。”我心里一热:真好,咱省与全国一样,科学和工农业紧密结合起来,而且,正在大干快上。“你是哪个厂的?”我继续发问。他马上回答:“我是S县农机修配厂的。我们厂太好了!看来这是个十分健谈而又十分热情的人。一旦打开话匣子,犹如破堤洪水,不受任何拘束,一泄无阻。我高兴地听着:“不仅每年为农村检修大批农机具,供应零部件,还能装配一些小型机车。过去人工化铁、铸铁,真是又累又烤人。现在全改为电控制,既大大提高了效率,又减轻了人们的劳动强度。”说着,他简直兴奋了起来,眼睛、脸上放出了兴奋的光芒,在他眼里简直就是山更青、水更绿、城镇工业更兴旺,农村粮食更高产,人民生活……嘿!他突然刹住话头,挑战似地看着我,似乎说:你可比得了?!我一直笑着看着他,此刻的神情,我假装没觉察心里思考着应战。好,就从家乡谈起。于是,我慢条斯理地说:“要说家乡嘛,谁配与我县相比。”我故意咬文嚼字地说:“广阔无际的平原,高耸入云的山峦,两条奔腾的大江,全国闻名的大马哈鱼,亩产千斤的玉米,鲜美可口的各类鱼罐头……哎,你是哪个县的?他急不可耐地截住了我的话头,“A县的”我随口答道,他笑了“哈哈哈哈”笑得那么气人,我马上停住了要说的话,再看他时,见他摆出一副瞧不起人的样子,我暗暗的猜,看你要干啥?这时他止住了笑,放慢了语气,“A县呀,我前三个月去过一次。”我怔住了,心里也明白了“八、九分,这个人八成要揭我底”,“你真乐死人,快别夸你们那个县了!”果然,按我的猜测来了。“打倒四人帮已经两年了,你们招待所,还歪歪扭扭立在一个二十平方米的大粪坑当中,要去上厕所的人,必须踏一个很窄的跳板,天哪,胆小的人哪肯去,你们那个便所呀……哈哈”。他又笑了起来笑得那样开心。我寒酸极了,但又不能急眼。于是,强作镇静,笑着驳他:“现在我们招待所已盖上砖瓦结构的厕所,又干净又美观,你知道吗?”“是啊,凡事儿允许有个转化过程嘛。”这时,我才发现这个插话的姑娘,也不知是啥时来到我的座旁,她有两只满含风趣调皮的大眼睛,两边羽翼似的眉毛象用笔描过那样细致好看。“怎么尽揭人家的缺点呢?你们县就没有弱点?”她停了停继续说:“前两天,我还去过你们县呢!”戴黑色边眼镜的中年人正经了起来,脸也红了许多,“你也揭嘛,咱不怕别人揭缺点”。那姑娘真的不客气,语气锐利也说:“你们县今年为什么一个大学生没出,难道你们县青少年天生笨吗?”看来这个姑娘,是在哪个教育部门工作的。我乐了,我幸灾乐祸地看着那个人,心里想,怎么样,你们也不是完美无缺,“谁家秋园无风入,谁家秋窗无雨声呢?”真是老鸦落在猪身上——光见人家黑。可谁知道这人脸皮真厚,他欠了身子,滑腔滑调地说:“这道理嘛,很简单,这些中学生,都是四人帮当道时进的中学,因为基础没打好,所以……”他突然转向我:“你们县今年出大学生了吗?”

这一问,似乎浇了我一瓢凉水,心都凉了。这真是哪壶不开,单提哪壶啊!也不知什么原因,我突然想到招待所那个女服务员,全县出名的天不怕,莫不是她把我们学校那个班级的事儿讲了出去,我紧张极了,心都提到嗓子眼了,心想千万别揭我那最痛的伤疤,最好也把大学生的问题结束,无意中我回过头来,我看了看那漂亮的姑娘,她正惊疑地莫名其妙地目光看着我,我心里产生一种说不出来的滋味,我真后悔当初不该与他攀谈,但一切都晚了。现在他似乎是不肯罢休,不满足的胜利者,继续滑腔滑调地说:“听说,有一个班级的教室,一个学期不扫地?是你们县吗?”我张口结舌,脑袋似乎大了许多。他突然把头转向那个姑娘:“一个学期没扫地,你听说过,那激素疗法,是学习知识的地方,也许光抓教学质量了,连个整块桌子都没有……得了吧,你们好个家乡啊,落后的要死,到八十年代在全国后面打狼。”说完这不冷不热的话,就把头转向窗口,我气坏了,半天支吾着说:“你咋尽乱编……”。可他连头也没回,再看那个姑娘,似乎同情我,狠狠瞪了他一眼。我看着黑色宽边眼镜的男人,真想发泄一通,可是不知说什么……

落后的要死?到八十年代也得在人家后面打狼。这纯属乱说,过去全城县交通用马爬犁,现在汽车满公路,四人帮当道时工厂不上班,现在农机修配厂干劲冲天,这个人的观点咋这么形而上学呢!怎么总用静止的观点看问题呢!怎么抓着鸡毛蒜皮否定全面呢!我们有的学校一千多学生,在粉碎四人帮以后的今天,全校平均分数近80分,他咋不说说呢?再说暂时落后的不也有转变吗?忽然,野百合花在我眼帘开放了,它是那样鲜明美好,我的信念象野百合花一样鲜艳美好,我坚信我们家乡一定会赶上来,会变成先进的,象野百合一样,春末后,它开得更加夺目,敢与百花比美 ,敢与百花争艳,这些本应讲给他听,可是,这样孤芳自赏的人,看问题僵死的人,怎能听进去呢!。好吧,你骄傲吧,你瞧不起我们吧……

时间随着车轮流逝了,几天后回到家乡时,正赶上开全县教育工作会议,广大教职员工,精神格外欢欣,我偷偷地跑到那个班级,扒窗一看,呀!全变了,屋地铺上了地板,桌子换了好多新的,一冬天开着的门窗,此刻也装上了玻璃,我这几天搁在心里的石头一下落了地,心里想,怎么样,一定会变的,看吧,全县工农业生产正大上,教育正大上,沉默了十几年的边疆村镇,此刻旺旺腾腾,火火炽炽,现代化建设事业正快马加鞭飞跃向前,我又想起那戴黑色眼镜的人,心里想:如果有幸再见面,你还能说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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