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塔情思
龚文瑞

于赣州城北,赣江源头十里之外,与八境台遥遥相对,一座白塔孓然孤峙于江崖上。
我曾三次走近白塔。第一次是儿时刚启蒙时由老师领着来的,第二次是读大学时去的,今天则是分手十八年的大学同学聚会来母校重温旧情的。
再次走近白塔,白塔依旧是那么超然、淡远、荒寒、邈古,营造出的壮烈气氛仍是那般令人心魂悸动。虽说那素淡的塔身更淡了几分,铁红的岩石基座也被岁月和风雨残蚀了不少,可儿时初见它那时便感觉到的那种古典的书卷气、亘古之恢宏感仍旧那么强烈。童年的记忆永远是神圣的。

白塔巍巍,赣江依依。白塔是一位哲人,更是一位饱经沧桑的老人。它目瞩一江清水裹挟着岁月走来荡去数百年,聆听着江水永远也讲诉不完的故事,显得耐心而又不动心。它的每一窗口都是天空、时空的最佳了望口,它的每一砖石都蓄满了大江两岸动人的传说。走进白塔,便走进了历史。
许是地处僻静郊外的缘由,白塔远比城里文庙旁的慈云塔保存得完好些,塔身内石队仍可供人登高。于塔高处,纵览赣江两岸风光,景色甚美。但见,河对岸一片葱绿,夏天所有的生命都显得是那么的蓬勃旺盛。连绵的樟树群落疏掩着不尽的高楼厂房,几家稍早些的午炊烟气缭绕经久不息,一个牧童于河畔草地上挥动着竹梢,亮起一道优美的弧线,煞是动人。可见,距离构成风景,距离产生美。河中心,舟帆点点,随波逐流,艄公无动于衷地立于船头,倒也显得悠闲自得。从赣州城蜿蜒而来的赣江水走过白塔脚下,又蜿蜒着绕过正面遮拦的青山侧身东去,一种生动的自然曲线美。想来,辛弃疾若再生而临白塔,同样会发出“青山遮不住,毕竟东流去”的感慨。

其实,任何人置身于高巅之处或涉足于淼水之旁,都会被展现在眼前的旷远或浩瀚感动,而谋取些心灵的感悟。我曾于青岛崂山,与大海的排空浊浪追逐过,与热情奔放的大海相比,赣江显得太宁静了,宁静得几乎可以听得见母亲敦厚的心音般,听得见江水呢喃的低语;我曾于泰山脚下的桃花坞,与自己较量过,独自一人八十分钟登上了泰山南天门,与巍然近天的玉皇顶比较,白塔还不如那块巨大的天石高大,天石每天总有香客朝拜而昂首朝天,白塔却只被江风抚慰经年无语。自然界万物本无贵贱高低之分,即便黄金碎瓦或书卷,一切都是自然的,主观的,是不可比较的。热烈的太阳与冰清的月亮怎么比?喧哗的闹市与寂静的深山怎么比?亮丽自有亮丽的诱惑,朴实自有朴实的内秀。

看江水悠悠,漂物来了又过去,舟船驶近了又走远了。一江旖旎秀水不知走过了多少年?不知为岁月吟唱了多少个春夏的歌?它又还将再奔流多少年?再为岁月歌唱多少个秋冬?秦皇汉祖魏武不是这样流过的吗?老子孙子孔子,尽皆如此。他们今何在?溶溶流淌的惟有这一江赣水。生命,时间,历史,永远,这些字词的涵义,我们于这赣江白塔旁的感受竟如此深刻。我此刻仿佛有些理解到刚走近白塔时的那种令人心魂悸动的因素之所在了。
我自问,白塔为什么爱沉思呢?是为了结出更多的哲学之果吧。而给予它不尽思想源泉和素材的便必是这一江赣水了。赣江水犹如一本奇妙的大书,流动的江面写着无穷无尽的意义,白塔即便是一介书生,数百年来天天读着听着江河书写的故事吟唱的歌,渐渐地它也成了一位老人、智者,它蕴积着太多的智慧乃至透射出灼人的哲学之光,给我们这些朝拜者以点点滴滴的享受。

终于,又离开白塔。何必让太多滞重或轻浮的话题,太多凡夫俗子的思想去喧扰了这白塔的安详与宁静呢?让它去沉思,去结出更多的哲学之果吧!

作者简介:龚文瑞,笔名文瑞、谷风。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苏轼研究学会会员,中国明史学会王阳明研究会副会长,江西省地域文化研究会专家顾问,赣州市政府古城保护委员会专家顾问,赣南师大文学院特聘教授。赣州本土文化资深研究者,著有《客家文化》《赣州古城地名史话》《山水赣州》《一蓑烟雨任平生一一苏轼与赣州》《王阳明南赣史话》《赣南书院研究》等近三十部专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