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薛海

    岷江在都江堰分流后形成四条河，其中一条叫走马河，它流经成都平原，形成锦江府河段和南河段，两段河流又环抱成都在其东门合江亭汇合，统称锦江。此江一路向东，流经彭山江口镇，经乐山汇入岷江，后又经宜宾汇入长江。

    锦江具有二千三百年的历史，多少人和事掩埋进历史的古墓，无数的英雄泯灭在锦江的夕阳之中。世态炎凉东逝水，人间沧桑余霞辉。

    公元219年，刘备在蜀中称帝，遂任命关羽为前将军，攻打东吴孙权。由于东吴与曹操联合，打败蜀军，关羽被擒，东吴劝降不成，关羽乃被孙权斩杀。公元221年，刘备为兄弟关羽报仇，亲率水陆大军，水军从万里桥（现成都南门大桥）出发，沿锦江而下，东征东吴孙权。我们可以想象那绵延数公里的战船，在锦江浩浩荡荡，旌旗猎猎，刀剑在阳光下闪耀，这是多么气势恢宏的场面啊。锦江浪卷送英雄，东风扬帆豪情壮。只可惜后刘备病逝在长江边上的白帝城，未能遂愿。

民国时期的成都锦江

    锦江随岁月迁流，经西东晋十六国南北朝隋，300多年后进入了唐朝，这时不得不使我们怀想到成都杜甫草堂的主人杜工部。765年5月，由于杜甫挚友兼领导严武在成都病逝，没有了靠山，一家老小的生活没有了来源，遂把草堂给了弟弟杜占，举家乘舟东去，准备回故乡洛阳谋生。他们从万里桥起航，经合江亭、望江楼（当时还没有此楼），沿江东下。后因病困于夔州（今四川奉节县）两年。768年正月出三峡，770年病逝在湖南湘江舟中，时年59岁。杜甫去世，唐代四大女诗人之一的美女薛涛才两岁，但她与成都锦江有着不解之缘。薛涛随父亲入蜀，在成都生活了五六十年，留下了多少感人的故事，锦江都有记载。薛涛曾在浣花溪锦浦里杜甫草堂旁居住，后迁居到成都碧鸡坊，在锦江河畔南岸，现望江楼附近，建有吟诗楼。薛涛与卓文君、花蕊夫人、黄娥并称为蜀中四大才女。说到卓文君，又让我们仿佛看到西汉才子司马相如与她私奔到成都在锦江泛舟的倩影。薛涛曾与唐代三大宰相有着情缘，可见薛涛的美貌与才情确实卓然超群，天下无双。唐宪宗李纯时期宰相武元衡，在成都当西川节度使时，深深地钦慕薛涛。唐穆宗李恒时期宰相段文昌，深爱薛涛，在成都为官时常与薛涛在合江亭附近赏花吟诗。段文昌的儿子段成式，《酉阳杂俎》的作者，年少时常请教于薛涛诗歌的创作。后来段文昌又回到成都，被朝廷委任为西川节度使，薛涛死后为其写有墓志铭（薛涛墓原在锦江河南岸望江公园附近）。三年后，段文昌卒于成都。元稹也是唐穆宗李恒时期的宰相，他在年轻的时候，曾被皇帝委任为监察御史，到蜀中办案。由于仰慕薛涛的才华与美貌，与薛涛交好。元稹才华横溢又一表人才，写得一手融冰蚀骨的情诗，“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深为薛涛钟情。后元稹官场失意，被朝廷贬为江陵（今湖北荆州市）府士曹参军（州府六曹之一，掌管婚姻、田地、斗殴等诉讼案之官员）。810年夏，薛涛沿锦江东下，取道嘉州，又沿岷江到渝州，再沿长江过万州，顺江至夔州，出三峡，最后到达江陵，不顾一切去见元稹。而薛涛却没有想到，元稹是唐朝最花心的美男诗人，他早就不再倾心于薛涛，后在洛阳娶了安仙嫔为妻，安死后又娶涪州刺史裴郧之女裴淑为妻，薛涛已被元稹遗忘在了岁月的江流之中。薛涛回到成都她锦江河畔的吟诗楼，继续她的制笺吟诗的独居生活，终身未嫁。

成都锦江南岸望江楼公园

    公元964年，乾德二年十一月初二，宋太祖赵匡胤发兵四川。兵分北路（陆路）和东路（水路）合攻后蜀。水路总指挥是刘光义，率水军沿长江逆流而上，进巫峡，夺夔州，驻军白帝城，以三万水军打败后蜀十万大军。然后通过万州、重庆、宜宾，进入岷江，到达嘉州，最后沿锦江进入成都。后蜀在宋军北路和东路的夹击下，蜀主孟昶只好投降。公元965年，乾德三年二月十九日，孟昶在成都北郊升仙桥畔，率蜀国文武百官举行投降仪式，最后孟昶和后蜀官员及家属被宋军押解到宋朝首都开封。赵匡胤在见到孟昶贵妃花蕊夫人时，丢魂失魄，立即霸占了去。花蕊夫人是蜀国四大才女之一，花容月貌，宋朝三位皇帝（宋太祖赵匡胤、宋太宗赵光义、宋真宗赵恒）都钟情于她。孟昶到达开封7天后突然离奇地死去，史家认为这与赵匡胤和花蕊夫人有极大的关系。

    1170年，中国又一位大诗人陆游入蜀，虽然当时他暂住在崇州丈人家，但常出入成都。喜泛舟于锦江、浣花溪、百花潭、摩诃池，爱游杜甫草堂、薛涛吟诗楼、万里桥、合江亭等地。1175年，陆游好友范成大调任成都知府（相当于现在的成都市长和军区司令员），任命陆游为军事参议官，于是陆游就常驻成都。陆游与唐婉分手后，娶了蜀中崇州王氏，两人没有什么感情，于是陆游常独自在成都风花雪夜、逍遥醉宿。成都的灯红酒绿一直贯穿陆游在蜀的八年生活，这里的美景、美食、美女让他忘却了官场上的不快和婚姻上的苦闷。一次陆游夜宿锦江边一驿馆，偶见墙上题有一诗：“玉阶蟋蟀闹清夜，金井梧桐辞故枝。一枕凄凉眠不得，挑灯起作感秋诗。”一打听，是常驻驿馆里一个叫杨氏的女子所题。因为杨氏长得很像表妹唐婉，又有才华，于是陆游怦然心动，两人经常幽会缠绵，花街柳巷，荡舟锦江，卿卿我我。陆游准备把杨氏纳为妾，遂带杨氏回了崇州。王氏出生名门闺秀，哪容得下一个烟花女子，坚决不同意陆游纳此妾，仅半年时间就把杨氏赶出了家门。由于儿女一大群，陆游必须要顾及到整个家庭，无奈只得任妻所为，为此陆游肝肠寸断，因为他很爱这个杨氏。

     杨氏这一去就杳无音讯，不知所踪。陆游来到初次相见的驿馆，人去楼空，想到杨氏，感慨万端，思念的泪水潸然而下，提笔挥下《寓驿舍》诗一首：“……惟有壁间诗句在，暗尘残墨两依依。”仿佛上天知道他们情缘未了，也不忍拆散，于是在一个春意烂漫花开时的季节，陆游无意中竟在东门锦江河畔的合江亭遇到了杨氏，这次两人见面情浓似水，难舍难分。陆游这次再也离不开杨氏了，他索性将杨氏安排到锦江河畔的一个住所，把她包养起来。陆游后来离开四川时，把杨氏带回了浙江绍兴老家。在老家杨氏还为他生了一个女儿，取名闰娘，容貌姿态很像杨氏与唐婉，真是花容月貌，娇媚可人，是陆游几个儿女中最小也是他最疼爱的一个，后来遗憾病逝。1178年，陆游接到调令离蜀还乡任职。他乘舟沿锦江东去，不停地回望锦城，“依依向我不忍别，谁似峨眉半轮月。”“锦城旧事不堪论，回首繁华欲断魂。”成都留下了陆游的踪迹，锦江融入了陆游的爱情，晚年的陆游深深地怀念着蓉城。

    薛涛15岁就进成都府当了乐妓，后又与多个男子有过暧昧关系，甚至还有性关系，为什么历史上却不见贬损她的文字？像陆游和元稹这样放汤不羁的诗人，我们在史书上也找不到抨击他们的笔墨。即使唐宋在这方面比较开放，特别是唐朝，但按照中国儒家传统文化来说，也不至于如此。现在来看，我们只能归结为我们民族的大度与善良，我们对历史文化名人具有一种天生的不自觉的保护意识，我们希望他们在历史上是完美的。

锦江水逝浪淘沙，才子佳人英雄泪。历史变迁风雨中，唯有江涛月照流。

成都锦江

现代成都合江亭

    1644年8月，明末农民起义军张献忠率60万大军攻打成都。骑兵从资阳向成都进发，水军从洪雅、新津、江口向成都进军。水军逆锦江而上，十多天就抵达成都。当时成都就只有3万守军，明朝已在飘摇之中，自然无援军。结果张献忠三天攻陷成都，并命令屠城，杀了几十万人，河流成血，尸浮锦江。1646年，张献忠撤出成都时又进行了一次大规模的屠城，杀了四十万居民，几乎成都成了空城。张献忠本身就是一个杀人成性的人，攻下一城就屠城，如广元、保宁、邛州、西充等，四川三百多万人口最后被他杀得只剩下八万人，所以后来有“湖广填四川”的历史。后人常疑问：张献忠为何要大肆屠杀四川人？就像全世界的人们猜测希特勒一样，他为什么要杀尽犹太人？坊间传说：张献忠十岁那年跟随父亲到四川资中卖陕西大枣。他们把驴拴在一户财主门口的石碑上，心想等卖完大枣再去牵驴。下午卖完枣子，父子俩去找驴子，见财主家丁正在抽打驴子，因为驴子屙的屎尿把财主的石碑弄脏了。张献忠父子赶快上前赔礼道歉，但众家丁不依，一定要他们跪下用舌头将石碑上的屎尿舔干净才行。异乡遇刁民，无处讲理伸冤，他们只好强忍愤怒，跪下将石碑上的屎尿舔干净才算了事。这件事对张献忠影响非常大，他当时就发誓等老子成了气候，一定要把可恶的四川人全部杀光。还有一个传说：张献忠军队到了四川，驻扎在眉山海珠的长丘山上。一天张献忠上山巡查，突然肚子痛，赶快跳进一堆草丛中去拉屎。当他脱下裤子拉屎时，大声惨叫一声：“哎哟！”结果是他的屁股被藿麻扎了，奇痛难忍，他抽出佩剑一刀斩断那丛藿麻草。怒曰：“四川人可恶，连四川的草都可恶！老子一定要把四川人剿杀完。”实际上这两个传说并非可靠。1993年，成都整治锦江，在南河段锦江宾馆附近疏浚河道时，挖出几万具尸骨，据考证为张献忠屠城留下的成都人尸骨。1646年，清军打败李自成入关，威胁到张献忠。而西面副总兵曹勋率建南兵攻克邛州，距成都只有两日行程。张献忠率50万大军撤出成都，欲沿锦江东下往西南而去，他用1000艘船装满金银财宝，就这样还剩下不少金银，于是张献忠把这些剩下的宝藏抛进锦江河现望江公园段，并在此处投入一对巨大石牛和一对石鼓作为臧宝记号，以待日后打捞。张献忠率领他的1000艘宝船与军队，沿锦江东下，行至锦江江尾——彭山江口，猝遇明将都督杨展，张献忠大败，不得不把千船金银财宝沉入江底，然后带领少数亲兵向北突围逃命。携有大量金银财宝的军队，从军官到士兵随时都想到身边的财富，哪有战斗力，哪有不败的道理。2016年，国家开始在江口水下考古发掘，现已发掘出大量的金银财宝与文物。当时张献忠哪里来的这么多金银财宝？用1000艘船来装载都不够？据考，1641年3月，张献忠攻克襄阳，杀襄王朱翊铭，没收襄王宫全部财产；1643年6月，张献忠打下武昌，杀楚王朱华奎，把楚王宫里上百万金银收为己有；1644年7月，张献忠攻下重庆，处死瑞王朱常浩，没收其所有财产；1644年9月，张献忠占领成都，杀蜀王朱至澍，得到千万两白银。还有一些小城没有统计。这样，张献忠用1000艘船来运载他的金银财宝也就很自然了。虽然张献忠攻打成都来势汹汹，但最终他的军队和金银财宝都淹没在了锦江江底。

    清晚另一位农民起义军领袖太平天国名将石达开，在大渡河投降后，被清军经汉源、荥经、雅安、邛崃、新津最后押解到成都，以一种悲壮伤感的方式踏入蜀国这片富饶的土地。 

    1862年初，石达开率五万人由湖北进入四川，意欲北上渡过长江夺取成都，像三国刘备一样在蜀中建立政权，但天有不遂人愿。1863年4月石达开以诈兵骗过川军，轻易地突破长江防线，5月抵达大渡河安顺场附近，他命令多备船筏，次日渡河。不料当晚天降大雨，河水暴涨，无法行船。还有一种传说：当天石达开一妾为他生下一子，石一时高兴便下令全军修整庆贺三天，为此错过了渡河的最佳时间。但此说并不可靠。三日后，大渡河东线防御清兵来到河对岸，布好了防守。石达开强行抢渡大渡河，遭清军炮轰，船筏被毁，伤亡惨重。这时后路又被吐司岭承恩切断，弹尽粮绝，全军陷入绝境。清兵主帅四川总督骆秉章派南字营都司王松林到太平军营谈判，石达开决心舍命以保全三军。但当石达开投降被俘后，清军背信弃义，把太平军将士全部斩杀。6月27日，石达开在成都科甲巷（现成都最繁华的春熙路背后那条街）监狱受审，判凌迟极刑，被割了三千多刀才气绝身亡，时年33岁。对石达开执行凌迟的主刀叫余宝，其师爷叫段一刀，曾在成都东较场凌迟处死白莲教农民起义军首领冉天元，从而名声大噪。余宝在凌迟石达开时，被石达开怒目震慑，吓得浑身冒冷汗，惊魂失魄。行刑完之后，余宝就像魔鬼附身，立即成为了疯魔，成天在锦江河边呼号：“石达开那双眼睛好吓人啊，我有罪。”不久，余宝就死了，大概随石达开去陪葬。

    历代农民起义的目的都是推翻封建统治，但在建立新的政权上大都一样，最终还是建立起一个新的封建统治，这与农民起义领袖囿于封建意识有关。张献忠和石达开的起义行为值得历史的肯定，但张献忠的所作所为却有悖于农民起义的初衷，严重地损害了人民的利益，比封建统治者还残暴，因此，我们只能把他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而石达开却与张献忠不同，他的起义军代表了人民的利益，他为了保全农民起义军主动牺牲自己，这种勇敢高尚的行为值得后人敬佩。历史会记住他的。

石达开被凌迟的场面

    历史有它相似之处，又有它独特的一面，它不仅残酷还很冷漠，留给人们的多是伤感和遗憾。时间和流水就是记录这些伤感和遗憾的诗，锦江就是这些诗用不完的诗笺。历史的车轮从不会停留，锦江水也从不会以人们的意志改变方向，生命在时光中消亡更迭，才子佳人、帝王将相、英雄豪杰都终将灰飞烟灭，随着时光的江水流进各自的墓冢，新的生命又开始演绎着新的历史。

2020年4月27日写于成都

【作者简介】

    薛海，男，1958年6月生。毕业于四川师范大学中文系。毕业后在成都市建筑技术学院、四川函授大学教书:曾在四川日报社当过记者、编辑。小说《北川之恋》、《追杀》、《天才大厨》在网上发表。部分散文在网上和期刊上发表。现为自由撰稿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