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失忆
文图/梁成芳
兄长对我说,母亲脑子最近不太好,常忘事。我不愿听,是因为不想承认母亲的健康在走下坡路;更不想让母亲自己听这些话,总担心这种话听多了,母亲会自卑,会认为自己真的不行了。
一段时间里,母亲常丢三落四,一会儿把吃饭的碗放石墩上忘了拿,一会儿将筷子落在盐罐上没放筷筒里,每每这样,我一想她慌张的样子,心里就难过,便连忙说,妈不急,东西找不到,我来帮您找。找到后,她总是长长透口气,说:“找到了,总算找到了。”接着又叹气,说:“这样下去可怎么办?记性越来越差了。”我们劝她,逢事不要急,我们才多少岁,就已经常忘事;您90岁了,记忆力有些减退,是正常的。可老人家一说起这事就难为情,说:“我脑子清爽了一辈子,现在怎么说变就变成了这样,真不好意思,对不住你们。”
母亲的记忆力究竟衰退到什么程度?农历六月六前,我一直没有深切的体会。那天上午,我到父亲墓地去了一次。父亲离世14年,我每年要去看几次,临近忌日的农历六月(六月六)上旬,更是必去。
前些年,我们一同和母亲到父亲的墓地,因为路远,加上落泪伤心,她很累,后来母亲就少去了墓地,我们到了坟头,总是代她向父亲鞠躬。回到家里跟她汇报扫墓的事,她总是问:“坟堆上野生的杂草多,都该拔掉了。”可今年我们扫墓回来,她竟迷茫地看着我,问:“墓地在哪里?我去过吗?”
我吃了一惊,马上意识到,母亲的记忆力真的衰退了。但我依然还心存侥幸:这也许是偶然的?
太阳被厚厚的云层遮掩着,有微微的秋风吹起,天气还算阴凉。我扶着母亲在向阳的院子里散步,心头也罩上了一层阴云。
走着走着,母亲突然说:“我们回家去一趟好不好?家里是什么样的,我已经忘记了。”看着母亲呆滞的眼神和日渐清瘦的身体,我的心一痛,泪水就涌了上来。
我向单位请了一周的长假。车就停在门外,我给母亲打开车门,让她坐好,给她戴上安全带。母亲说:“阿成,这是你新买的车吗?我还没坐过呢!”
我默默摇头。我想对母亲说,这车买来好几年了,你坐着它扫墓、看病、走亲戚,还去过国际庄呢,你怎么都忘了呢?但我没说,泪水已涌出眼眶……
母亲真正要去的家是我的外祖母家。那个叫“里千沟”的小山庄,她说:“你们姥娘家的轮廓我记不得多少,有的没一点印象了,那个原始的柴门院,后又在中间镶了宽大的黑漆木门……”我一眼眼窑洞领她看,她只是啧啧地说,好,好!这么安巴的东暖夏凉的窑洞都没人住了,都搬走了,去城里住闷死牛的蝈蝈楼了!我此刻没有一点成就感,心里想的是,怎么生活中什么都有了,而母亲的记忆却偏偏要失去了呢?
母亲来到了外祖母的院子里,看着满院杂草丛生,看着历经沧桑的老梨树、老楸树和结满红洼洼的花椒树,她毫无倦意。我又领母亲看南坡的花果山,闻路旁盛开的栀子花香……她老人家的眼睛渐渐亮起来,她似乎想起了什么,说:“你大舅是个贼,是个贼!”我说:“大舅怎么是个贼?”她说:“那小的时候,你大舅偷了家里的银子,藏在了一个叫‘西边堰’的土墙缝里,你姥爷就挨个儿‘审堂’我们姊妹六个,真好笑,那时我才十四岁……”说完之后,她脸上绽开了幸福的笑容,转身来,她摸着自己的颅顶,忽然说:“我脑子清爽了,我记起来了……”
“是吗?”我惊喜地问。
2022.8.13,于故乡狼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