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娃呀,你咋就这么走了……你让父母心烂呀……你要记得回家的路……记得回家……”
懵懵懂懂的我听见母亲撕心裂肺哭着她不幸夭折的儿——我始终记忆模糊的哥哥。

那是我五岁的春天,山上猫耳朵花开的正灿烂。
“娃呀,你回来了,考的咋样?你看,咱家今年麦子收成真不错……”
一向铁青着脸的父亲突然和善地和我说话。他的面前是收割得干干净净的麦地,背后是晾晒得整整齐齐的麦粒。
那是我十五岁的夏天,那年中考,我没有让家人失望。
月到中秋分外明,我却高兴不起来。儿子拉肚子,上吐下泻,中医西医都看遍了,却不见效果。在那个落叶翩飞的秋暮,我骑个自行车,带着幼小的儿子回家,希望能在绝望中遇见一丝希望。母亲问明了情况,二话不说,扛了一个镢头上山去了,没过多长时间,她挖回一种暗红色的藤根,据说是一种叫做黑窝窝的“树”根。简简单单熬出来,赶紧让孩儿喝。
没想到一个钟头后见效了,半天过去,孩子活蹦乱跳,一家人的脸上都露出了笑容。我不由得自言自语:“有家真好呀……”
那是我二十五岁的秋天。
一条大河波浪宽,烦恼忧愁几十年。从一开始用大石头搭一条季临时通道,到铺上大杨树做简易桥。回家的道路从来艰难。直到二零零零年,一架钢索吊桥横跨河面,骑摩托从桥上有惊无险的度过不是梦想。父亲正是这桥的主要建设者和唯一维护者。
那年冬天奇冷,眼看临近年关,雪花却飘飞不止。当我骑着摩托踉踉跄跄的走到河岸,正担心摩托车如何过河时,却远远发现一个人佝偻着身子,怀里夹着一把麦草,小心翼翼地在桥面点燃,让厚厚的积雪融化。看轮廓就知道,百分之百是父亲。
“快过年了,你也该回来了,骑摩托过桥有点滑,我把雪化一下。”我记得很清楚,那是我三十五岁的冬天。
四季轮转如飞,匆匆青丝白发。不知不觉间,我的人生已跨入第45级台阶。在这充满忧患的一年里,我那年迈的父母双亲都病倒了。他们再也不能上山下田砍柴,甚至连给我做饭也已经成了奢望。往往是好长时间生不着火,傻不拉几找不着东西,他们的眼神就像做了错事的孩子。我唯一能做的就是赶紧帮忙做饭,炒菜,然后把盛好的饭菜送在他们面前。听着他们的道歉,我就想,其实这个养不大的没出息的老儿子,才最对不起他们。
匆匆离去时,我总会发现屋里的灯还亮着。我知道,一向节俭的父母只是为了让家的灯光能多照耀我一步。他们一定记得小时候我冲着昏暗的灯光大喊“妈——我回来了!……”的日子,他们知道我是一个怕黑的孩子。
因为工作的原因,许多次深夜往返家门都没有机会回家,却看见青山下、绿水旁,一扇小窗里的灯光如永不陨落的月亮,照耀着我一路走来的梦想,成为我半生追寻的天堂。

非常抱歉的是,在这个春天和夏天里,我不得不拆掉住过四代人的老屋,以致父母的遗像也无家可归,只好委屈他们俩蜷缩在一间小小的临时柴棚里。好在经过三四个月的努力,新屋的主体已经落成,赶在那个特殊的日子到来之前,把他们恭恭敬敬请进了新家。
面对这个默默无闻的好日子,我选择了最普通一副对联,那是在我老屋的家门上张贴次数最多的春联:“门对青山千古秀,户纳绿水万年长。”
没有人可以不朽,没有房子可以不倒,没有灯光可以不灭。但我知道,这滚滚红尘、茫茫人海中,有一盏灯曾经照耀着我迷茫的童年、坎坷的中年和孤独的老年,那是我们回家的航标,无论尊卑贵贱,不管海角天涯,它都在呼唤漂泊的游子:“孩子——记得回家……”

作者简介:萧军,祖居商洛洛南,自称云蒙山人;爱好文艺,有作品刊发于纸媒和网刊,愿认识更多文朋诗友。
发稿编辑:张灏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