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树的信仰
陈玉泉
1
那一年的七月初七凌晨,七爷爷死了,终年69岁,夜里下了大雨。由于七爷爷没有后代,白事就由生产队和本家一起操办了。
根据七爷爷的愿望,坟地就选在了东山上。山坡并不高,但很风景,村子、大马路和他看护的柏树林都能看得到。七爷爷生前是生产队的护林员,大半生都耕耘在东山坡上。自国家号召植树造林,社员、学生、防化团解放军都到山上栽树,一筐筐土,一梢梢水、一件件湿衫……十几年的开石撅土,一面坡的松柏树苗站直了身,像极了爬山的兵士!
七爷爷夏天搭一个窝棚,就住在半山腰上。无论是人和猪羊,谁都不能进山。天旱了涝了,他都揪心;最怕的就是火,打雷时,他瞩瞩盯着,生怕溅出一个火星。据说,七爷数了山上树的棵数,是5789棵,天天默念着这个数才能睡着。旱死一棵,他就在来春挑水补上。他说“是毛主席号召让植树造林的,在我手里一棵也不能损失”。
有人提出,是不是给七爷立一块碑,大队书记说:立什么碑,这一山的松柏树,不就是最好的纪念碑吗!
2
我祖上清咸丰年间由河北易县迁至房山县南尚乐下庄村。由于人多地少,生存成了问题。大约在清光绪 16年,我的太爷(曾祖父)卖掉了原来村的田地和房产,到下庄村西买下了南山下的近百亩山坡。带领全家搬到了临时盖起的茅草屋。曾祖父和家人举火驱野兽,开荒垒石埝,开创家业。
迁到新址后,披风戴月、披荆斩棘,硬生生在南山下开拓出几十亩梯田,植下满山的果树、材树。果树有:杏树(大香白、老爷脸、骚骚黄、大扁杠、山土杏)、枣树(大糠枣、尖枣、江米枣、小圆脆枣、酸枣、黑枣)、梨树(大鸭梨、红肖梨、杜梨、烂酸梨、白梨、广梨、秋梨)、柿子树(清汤柿、浑汤柿、火柿子)、桃树(歪嘴、毛桃)等。材树有:榆树、家槐、杨树、臭椿树、秋树、柏树等。土改和合作化后,土地和果树都归了集体,成份被划为下中农。虽然归了集体,但老陈家的孩子们吃起果木心里还是很硬气。特别是我,应季的果木成熟了,都会爬到树上捡好的吃,哪棵树上的果木好吃,我都一清二楚。到了后秋,就盼着刮大风,一刮,树上的大枣和生产队房上的花生都会刮下来,我就会抢先去拾,吃得嘴甜心甜。
我的家乡处于丘陵地带,水稀地薄,靠天吃饭。年景不好时,打下的粮食就只能吃半年,年后出了正月,多半人家就靠借粮过日子了。人多粥稀,只能搀上刚长出的榆树叶。孩子们饿得快,家里秋天晒的柿子干、大枣、黑枣、核桃、白薯干等成了宝贝。水果和干果是乡民的重要经济来源,种几棵果树,家里的生活费、孩子的学费,以及日常的用度就都解决了。
材树也很重要,而且是当家树。盖房是农家的大事,几个儿子就要盖几处新房。传统的民房是四梁八柱、椽子和门窗,也就是说主体框架都是木头,也就是树干。能做房梁(柁)的木料必须是好树,如:松、柏、槐、榆、青杨等,这些树,坚硬、结实、不变形、不水性,能占百年。其他树种,象椿树、柳树、小叶杨、加拿大杨等,长得再粗、再直也不能用,因为它们脆性、水性、邪性。一棵能做梁的好树,在七八十年代能值三五百元,那可是一户农家巨大的收入。我们家院子里一棵百年国槐长得高大挺直,如盖如云,八十年代忍痛卖给了白洋淀船家。
3
隋炀帝大业年间(605—618年),幽州涿县智泉寺僧静琬秉承师训,在白带山开创石经刊刻事业,至唐贞观初,为刻经的需要计划在白带山下大规模修建庙宇。刘济唐元和四年(809年)《涿鹿山石经堂记》:“至国朝贞观五年,涅槃经成,其年六月,瀑水浮大木数千株于山下,遂构成云居寺焉。”唐临《冥报记》也对此有记载:静琬早有建寺计划,但由于缺乏木材一直未能如愿。天助人愿,唐贞观五年(631年)六月,昼夜暴雨,山洪汹涌,上游山体崩裂,数千株松柏巨木顺水而下,滞积于白带山下。天昼,静琬见山下巨木如山,参悟天意,遂率众僧面西拜谢。用天赐木料建起云居寺。
云居寺历代住持与僧众均很重视种树,寺院周边,特别是莎题山与后主山上松柏茂盛,古木森森。据《白带山志》记载:水头村,寺北里许,竹木蒙葺茅茨掩映。杖引河两岸有柏树、桦树等,葱郁成列。一斑窥豹,可见古时云居寺草木繁茂之盛景。
1938年日寇飞机三次轰炸云居寺。
1939年12架飞机轮番轰炸云居寺。且放火烧毁庙宇。殃及周边树木,大火肆虐数日,狼藉触目。
1947年,云居寺庙产树木被周边村庄均分,大木被伐倒,大车小辆运回农家。
至此,云居寺一片瓦砾,山川秃颓。
1961年云居寺被国务院列为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云居寺的保护与修复工作逐渐展开。植树绿化也逐渐恢复。1956年我国开展了12年的绿化运动,云居寺周边也种植了上百亩的树苗。1979年2月,全国人大常委会决定每年的3月12日为植树节。1982年首度绿化委员会确定云居寺为七大重点风景区之一。1983年7月10日,胡耀邦视察云居寺,要求植树造林,再现嘉庆御碑中的“信马陡坡陀,回首林烟漠”景象。自此,云居寺掀起植树造林的高潮,市、区两级政府投入大量人力物力,组织各单位、学校人员到云居寺风景区植树造林。经过六十年的不懈努力,云居寺植树近万亩,森林覆盖率达到百分之六十五,恢复到清代中期的景色。
4
七八十年代的家乡尚处贫困,粮食基本可以够吃,但燃料很是短缺。做饭以烧柴为主,家家户户都是垒几个灶头,春夏秋在院里烧火做饭,冬天回到屋里做饭,又能烧炕取暖。家乡虽处于丘陵,但山都是穷山,土薄石头多,既没有煤炭,也不能烧石灰,大自然真是偏心!故此,家里烧火做饭一般是用玉米秸秆、山草、枯枝、树叶等。随着孩子们的长大,五六个小伙子,一顿饭要吃一大七印锅,柴火自然也消耗得多了。最后被逼得去山上挖荆疙瘩,把山坡挖得百孔千疮,水土流失严重,造成龙扒时有发生。
有人就想到了去劈生产队的树杈,当柴火用,这可犯了众怒,被叫到大队批斗、游街。大队干部和社员有共识,无论材树和果树,都是集体财产,而且是队里的生命线,是重要的经济来源。材树长成了,可以解决大队用房和增添教室的木材缺口,还可以卖一些给附近的防化团,增加收入。果树就更金贵了,柿子、梨、大枣、黑枣、核桃、栗子等,成熟了,村里像节日一般,大人孩子都兴高采烈的。采摘下来,小心翼翼装好荆条筐,一车车送到城里或火车站,近的销售到北京、天津,远的被火车拉到东北三省、内蒙古。果树丰年时,生产队的分值就高,农家开支就多,也就可以考虑盖新房、娶媳妇、娉闺女了。
树,是百姓的财富、希望和命运。千百年来,祖宗传下来:要想富,多栽树!
5
1938年3月八路军干部包森来到房山南窖村,点燃了抗日烽火,建立了房良第一支抗日武装。1938年5月8日,共产党领导的房良联合县抗日民主政府在长操村成立。平西房良地区的抗日斗争如火如荼展开。
1942年日寇加剧了对抗日根据地的围剿,飞机不断轰炸抗日政府首脑机关。长操村也是敌机轰炸重点,村中的老楸树由于高大伟岸,成了敌机轰炸的目标。老楸树有数百年树龄,是村里的树王,村民们都敬重它。传说日本飞机擦着树梢飞过去,三番五次地投下罪恶的炸弹,树叶着火了,树枝搭拉下来,但树干依然挺立着,就像平西抗日的军民!
到了如今,建立了“房良联合县抗日民主政府纪念馆”,英雄的老楸树和邓华、宋十轮的塑像一起耸立在大石河畔,检阅着祖国的巨大变化,见证着中华民族的崛起!
6
美丽的河北镇集富有、现代、时尚、文化于一身,文化遗存更是璀璨耀世。镇政府就怀抱了“三宝”:圣泉、铁瓦寺与银杏树。
我由于在黑龙关水库筹备处和河北镇工作过,故此对佛子庄、黑龙关、班各庄、陈家台、河北村、河南村、李各庄、河南中学、西区等尤其亲切。特别是每次路过河北镇政府,都要下车打一瓶圣泉的水,到政府院里拜谒神圣的银杏树。
铁瓦寺建于大明正德年间,有500余年历史,传说是山西五台山僧人所建。僧道眼都很独,占尽人间妙处。仙山圣水,靠岭面水,世间罕有。建了铁瓦寺、圣泉庵,种下银杏树与几许修竹。到了如今,铁瓦寺修复完好,成为北京市重点保护文物;圣泉受水位下降拖带,时隐时现;只有年轻的银杏树,长成了秀丽的“圣母”,母仪河套沟风华。
一进河北镇政府的院子,一株伟岸的巨木昂首矗立,树高擎天,树匝数米,气质超凡。这就是500多岁的银杏树,神圣高洁,气场四射。人到了它的面前,立即显得渺小,臣服之意顿生。绕树摩拜,敬畏大自然的造化,头脑肃清,心灵纯化,信仰笃定。
7
2020年的疫情,使我走进了茨荱河,这是宿命。
我是2004年住进良乡太平庄的,但并没有感觉茨荱河的存在。因为淌过拒马河与大石河,对异味飘溢且水质很差的茨荱河避之不及。但疫情的来袭,把我逼近茨荱河。因为疫情的威胁,使得人们必须远离繁华、人群、核心。人迹罕至之处,成为安全安静之所。
三月疫情渐轻,大着胆子遁出小区,走向茨荱河畔。突然感觉河水清了许多,岸上初萌的花草异常亮眼。上溯而行,过了京石高速桥,登上堤岸,豁然开朗,顿舒胸臆。岸边植了众多的花草,建设了文化设施和休息座椅。看来水务和园林部门做了大量工作,使得河的两岸成为了市民漫步休闲的公园。看到这里,我顿感惭愧,也太见识封闭了,耳塞目寸。
到了五月,骑共享单车溯河上行,通过固村桥,河道柔美起来,延伸向西北漂移,水草丰美,水鸟召唤,游鱼可见。再上行,见一村路东向诱人,行不到百米,见村路旁大树排列,很是傲然。细观察,见是加拿大杨树和大青杨,长得高大威猛,令人喜爱。随向东眺去,见一巨树如盖如烟,染绿天际。趋步向前,惊愕有加,视一棵参天巨柳,身量壮硕,枝叶繁茂,行风挂云,真柳树王也!
让人惊异的是柳树王占了村路的三分之一,车辆通过时要侧身而行。心中不免思忖道,这是哪位领导的神性决定?为了把路修直,一般人都会清除一切障碍,可当时修路的领导却把柳树王保存下来,让人为树让路,真乃伟大决策,神性举措,让我辈敬佩至极!
询问在树下休息的安庄村年长者,云:此树有六十余岁,是五六十年代所植。原来这里是一片水田,种植水稻。到了雨季,茨荱河两岸汪洋水泽。到了旱季,引水进田。这棵柳树王的位置是原来的引水渠帮,水土肥美,所以长得壮硕。周边的村民都信服是这棵大柳树给大家带来福气,人人都爱护它,愿柳树王长命千岁。
自此,我每每来敬拜柳树王,和它谈天说地,诉说心情。它成了我生活的一部分,坚定着我的所求、所愿和信仰!
2021年8月29日
陈玉泉,中共党员,1958年12月出生。现任北京房山区作家协会常务副主席、秘书长,房山区诗歌学会会长;北京作协会员,中国诗歌学会会员。《白鹭文刊》常务副主编《紫荆花文学》微信平台主编。自上世纪八十年代初开始文学创作,作品以诗歌、散文为主。作品主要发表于《北京文学》《北京日报》《北京晚报》《北京青年报》《北京支部生活》《中国诗界》《渤海风》《攀枝花》《梧桐》《岭南文学》《张家口日报》等报刊。出版诗集《拒马河臂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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