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岗小记(散文)
作者:赵文强
走出居住的地方,已经来到村外。眺望远处的土岗,家乡人称之为北岗,因在村北之故吧。我算起来,距离在那里劳作,挥汗如雨,夜卧土岗,已经三十多年了。
清晨时分,仰望土岗,有一层薄雾笼罩在大树上,在烟叶、辣椒、青豆、玉米上。庄家的绿,和灰白的雾,交织在一起,好像汹涌着的朝气,既绿又白,氤氲在土岗上空。我竟然发现这阵日出前的薄雾,带着湿润,带着温馨,依依不舍地离开葳蕤的青色庄稼,挥挥手再亲吻一下可爱的毛茸茸的绿叶,一步三回头地飘向西北。
几十年前,在我的记忆里,出了村子,眼前是一溜溜的几丈高的大树,泡桐、杨树、槐树和柿树。柿树最多,好像这里是柿树的王国,村名就叫做“柿园张”,大概是因柿树栽种多加上张姓村人较多而得名。在村里,在村四周,在沟沟坎坎,在土岗处处,栽种着不同品种的柿树,灰紫柿,牛铃柿,桶轱辘柿,扁胎柿,一丈多高,枝枝杈杈伸向八方。到了中秋,一树一树,红彤似火,热烈撩人。柿子的味道,醇甜可口,有的薄核,有的无核,入口即化,润肺爽口,吃过柿子的人喜形于色,啧啧称赞土岗上的柿子。在柿子成熟的季节里,村人有的爬树采摘,有的在地面用网兜套摘,有的爬上梯子拽着树枝拧摘,把荆蓝装满,搁放在架子车上,可以自己家用,也有的拉到集市上叫卖。
那时的土岗,从村子蔓延过去,慢慢上坡。土岗犹如山区梯田,只不过一层一层的土岗耕地面积比梯田要大得多。村人的生产路也是蜿蜒着,绕着大田盘旋而上,在每一个转弯处,都会有几棵大树,或泡桐,或柿树,直直地矗立在那里,好像是一处驿站,供村人歇凉,而在下雨天,村人还仗着大树枝繁叶茂,暂且避雨。土岗种植作物种类较少,小麦、红薯、青豆、谷子、烟叶,偶尔也有玉米、高粱、甜瓜、西瓜,一样的青绿,一大片一大片,属于小生产队,不像现在承包到户,种植自主,大田变成了一方一方,你种辣椒,他种油菜,你种红薯,他种青豆。到了收获季节,在土岗上,一畦一畦红彤的辣椒,一沟一沟金黄的豆子,一片一片飘着彩带的玉米,一垄一垄散发泥香的红薯,向村人报告着丰收的喜悦。那时候,村人的脸上洋溢着笑容,走在小路上哼着小曲,比过年都高兴。男士看一眼身边的媳妇,比刚结婚时还幸福甜蜜。
土岗依然还有上坡,宛如缓缓的台阶,只是比以前温柔多了,不再成为劳动和行走的障碍了。大约是土岗治理降低了坡度,也可能是公路铁路建设挖走了土方,也可能是村人种植庄稼连带黄土转移到了村庄,另作他用,日积月累,削平了土岗,改变了模样。但是,土岗功能依然,以自己的宽厚无私滋养着庄稼,丰盈着村人的生活,经年累月,不知疲倦,不置怨言。
土岗治理,开发利用,几十年间一直延续着,只是不同时期决策者的称谓不同而已。在儿时的记忆中,每到冬闲时节,生产大队组织几百名劳力,对处在土岗至高处的几块田地实行集中整治大会战。彩旗猎猎,鼓乐齐鸣,热火朝天,分组竞赛,力争上游。年青的村人,羞涩的男女,相视一笑,低头拉动装满黄土的架子车,伸头蹬腿脚下有钉般地迈向前方。夜幕降临了,一对对痴情的青年村人,躲到土岗的背面岗坡上,相拥在一起,嘤嘤私语,大尺度地亲吻,夜半时分悄悄地回到村外,在麦场麦秸垛边拽出一尺多长的麦秆,铺在地上,不顾天寒夜露,在那里演绎动天撼地的故事。土岗治理在延续,一年又一年,推平了高岗,造出了几百亩平整的土地,还把排水沟绕着平畴砌立起来。大队长站在渠沟边,咧嘴笑了起来。那一对热恋青年村人彼此回眸一笑,内心里感激着生产大队这一伟大工程,是治岗工程成就了他们,丰富了生活。劳动最美,在劳动中收获爱情更美。
踏着薄雾走在土岗上,凛冽着清新的晨风,吮吸着湿漉漉的朝气,心胸开阔,气定神爽。缓步走在田间,烟叶上白色晶莹的露珠分外耀眼,一半虚空,一半灰白,圆圆地吸附在如蒲扇般的烟叶上,调皮地晃动着。玉米有一人多高,黄白色的禾穗在微风中婆娑起舞,间或听到咯吱咯吱的声音。昨天下了一场大雨,受到水分滋养的玉米快速生长。村人告诉我,近年来各家各户以种植辣椒作为主要经济作物,有的单独种植,有的联合种植,有的承包成片种植,一大片一大片汪成绿色的海洋。站在地头仰望,成片的辣椒地上空弥散着云雾,一半红一半绿,头部鲜红的辣椒已经冲出了蘑菇状的辣椒棵,伸出小手报告着成长的消息。村人们在浇水施肥打药灭虫时,看到粲然茁壮的小尖椒,心里荡起一层层的暖意。红椒露头是丰收的征兆。
新农村建设中,村人的居住条件得以改善,加之农业机械的普及和化肥用量的增加,村人很少饲养牛、马、羊、猪等家畜家禽,边边沟沟上的野草无人采割,不再有人用来沤制农家肥,既不实用又影响居住环境,代之使用灭草剂来解决杂草丛生的问题。这,也间接证明村人文化提升,科学种田意识相当强烈,住得好,下力少,收入多,没烦恼,这样的生活多么美好。
走在回村的路上,心里很暖,虽然没有与故乡朝夕相处而感受她的日新月异,但是眼前呈现的一幕一幕,确实让我兴奋不已,甚至想到退回这个曾经居住生活过三十多年的村子,在这里慢慢地变老,陪着村子走完惬意无悔的人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