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求生》
第二集
侯建
丫丫去世
有诗曰:
晋北愁别杀虎亭,尘埃漫道作秋声。
桑槐旧苦多崎路,口外新途仍不平。
敬仰嫱妃怀墓冢,堪怜幼女恸坟莹。
含哽蓄泪和悲咽,望冷阴山负重行。

眼前的路不再是那么坎坷了,盛乐古城到阴山这段路是很宽阔平坦的。
远远望见有零星的几座搭有白色的毡包牧户,一群群牛羊散落在春天绿油油的碧波里,悠闲地吃着嫩绿色的青草。
近处大路边上种地的农户也不多,说是村庄,其实就是十几户人家,用木栅栏围起来的几间土坯屋就是一个院落,不远不近地座落在这土默川的平原上。
沙柳、胡杨树一片一片零乱的生长在沟沟畔畔,点缀着这苍茫的大地。
连日来晴好天气,他们宵行夜宿缓步行走。饥一顿饱一顿,吃不好睡不好,走的也是十分疲惫。

一行人照应着走走停停,每天能走出的路程也不过三四十里地。计划着到那不远的阴山脚下,却是多走出几天的时间,所带的干粮也所剩无几。
在这几天里,他们最不幸的是把最小的三岁姑娘也给夭折了。
他二妈悲痛欲绝,痛苦难捱,也跟着病倒了。
这丫头从出生时身体就不大好,刚生下来大约三斤左右,面黄肌瘦的。她二妈舍不得丢弃,就一直用不足的奶水和山羊奶养着。她也病多,时常患伤风打摆子病,轻则三四天,重则半个月也缓不过来。
这次举家搬迁远行,别的到也没有什么顾虑,老二朝政家担心的就是这个姑娘的身体,长途远行怕吃不消。
怕什么就会来什么,走出乱道沟的第七天晚上孩子就又得了寒症了,打摆子高烧迟续不退。
这一天,天气晴好微风拂面,一家人在巍巍阴山的召唤下,不知不觉地就多走出了几里路。

几个孩子一路上打闹逗趣,好不热闹,小丫头还高兴地小跑了一段儿路。临近昭君坟不远处,他们幸运地找到了一间没窗没门的空房子,便简单的收拾收拾,铺上那俩块拼凑缝制起来的狗皮褥子,又在锅台里点燃了羊粪烧火做饭,简单的就着带着的咸菜吃了几碗稀饭后,大家便早早地铺上行李和衣躺下休息了。
半夜里,他二妈觉得孩子在发抖,便把脸贴在孩子额头上,感觉她有些发烧,没有在意也没声张,以为是孩子受凉了,便将丫头紧紧地搂在怀里,用自己的体温来驱赶走孩子的寒气。
第二天,丫头感觉好了许多,也不再发烧了。大家收拾停当,便又开始了新的征程。
早上的阳光被团团的黑云遮挡着,透过缝隙幻化出数不清狰狞的图案,很让人窒息喘不过气来,心绪烦燥而不安。
天阴沉沉的没有一丝丝风,晨雾笼罩着大地。不远处的阴山灰朦朦的横亘在眼前,被缭绕的烟雾涂染,也看不得清楚。湿气凝重,总觉得不舒服,有什么事要发生。
今天从老家乱道沟出来是第九天了,全家人沉闷地收拾行装,虽然已在阴山脚下,却让九天来的艰苦行走,似磨刀石一样,悄然磨走了所有的激情和向往。
她二妈将无精打采的小丫头用布带束起来,抱在身前坐在马车厢里,众人相随着向北慢慢行进。
昭君墓就耸立在路畔,圆圆的大土堆杂草丛生,被满坡的矮树覆盖着,显得是那样的冷落孤寂。
她就是公元前33年从洛阳而来的大汉和平使者,代表着俩族人民的共同意愿,由她给带来了汉人与异帮匈奴几十年的和平,甚至影响了两族人民几百年后的生活,当地人们十分敬仰她。
当时西汉和匈奴年年开战,边关人民痛苦不堪,为了边疆安定,不得已汉元帝接受了匈奴王单于的要求,采用了政治联姻的方式,将王昭君嫁到了塞外盛乐城与单于大婚,求得了边塞的稳定。
王昭君聪明伶俐有见识,远嫁而来不辱使命,巧用中原文化,协助呼韩邪单于发展经济,与睿智的单于励精图治几年后,她们所经营的经济和文化文明便有了很大成效,成为了“边城晏闭,牛马布野,三世无大吠之警,黎庶忘干戈之役”的和平环境。
不但促进了汉匈两族的和睦团结,并把中原文化也带了过来,使得整个匈奴展现出了和平稳定、欣欣向荣的景象。
后来由于大汉朝外戚王莽争权篡位而被破坏,看着匈奴与汉室又将大动干戈,她见大势已去,也无力挽回,最后忧郁而终。
人民渴望和平,在她死后匈汉人民为了纪念她撮土填坟而成丘,来告慰这位由南方远来并作出很大贡献的这位汉朝女使者。
杜甫有诗云:“群山万壑赴荆门,生长明妃尚有村。一去紫台连朔漠,独留青冢向黄昏”。
一千多年过去了,人们没有忘记她,凡过往此地的人,都会注目顶礼膜拜。
侯家俩兄弟率众跪拜后,看着这戈壁青冢,对这位有胆有识,肩负使命、不远千里而来的中原女子莫名的敬仰。
侯朝君很是感慨,心里想:一个柔弱女子尚可如此,我们七尺男儿,何须苟活不敢离窝而争呢?
大黑河的水并不黑,它流淌在昭君坟的北面,宽阔而平静。近午时分一家人搀扶着渡过了进城那一座嘎吱嘎吱的木板桥。
边塞的归化城不像口里城池那样雄壮高大,除了府、衙、寺院有高墙,有宏大的建筑,其它与聚居的大集市也差不多少。常见的有骡马市,小畜鸡鸭市,有干货小吃市,也有日常农牧用品市。虽是散落四处,但街头的买卖格局也还是应有尽有。
走进城南边上,一家人进了一间挂着“山西面馆”幌子的小饭店,山西老表热情有加,扶着两位夫人坐了下来。解开束着孩子的带子,老大的女娃活蹦乱跳,张开一双小手要找人玩,老二家的女娃却是俩腮菲红,酣睡未醒。看着不对,摸摸头却真的是又高烧了起来。
老板娘端出了一盆滚烫的开水,递上了一块白布片,沾水敷在了孩子的额头上。
如此反复了几次,丫头也渐渐地清醒了过来,老二家的抹着泪露出来了些许笑容。
一家人草草地吃完了饭,与老板娘寻问得知,城内有个王大夫,在大召附近,能看这种打摆子病,于是便丢下几枚道光铜钱结了饭费,一家人又急急地向大召方向而去。
十来里路程,用了不到一个时辰就到了。问了几个当地人,打听到了这位神医王大夫的住处。
在大召北面的一个小巷子里,院子门口挂着王氏诊所的招牌,小院里草药味十分的浓重扑鼻。
王大夫有七十多岁年龄,个头不高戴顶圆形瓜皮蓝锦缎小帽,架着副墨色镜片的铜框圆形大眼镜,询问了原由又把了脉。
凝重地又把眼镜往下拉了拉,让丫头伸出舌头,却见舌苔发白,腥红的小点散落其中,有异味,又摸摸她发着烧的额头,就沉下了脸来,闭目沉思了一会儿。
就见他铺开草纸用毛笔沾着墨写了几味草药:桂枝10克,白芍10克,生姜二片,炙甘草10克,红枣十枚。每付加六小碗水,用大火来煮成二碗,每三小时空腹时喝小半碗。又说:服用此汤药后,要喝一点米粥,来助推药效的发挥,如有汗出来就好了。
抓了药,大家忙忙乎乎马上在药堂煎了起来。
也真灵验,吃过药后,就见小丫头虚汗淋漓,病情实是减轻了不少。
孩子有病在身,不易行走,不得已就在附近找了间客栈住了下来。
老哥俩担心孩子的病情,又多住宿了一天。看着孩子面色红润,烧已退去,渐渐地好了起来,就决定第二天出发。
时局不安又是荒野之地,他们决定避开山高林密,多有强人出没的大西沟,选择远走水磨沟再翻过大青山的这条路。
一大早套车,整理行装后就开始上路了。休息了一天多时间,人们的体力已恢复了许多。由大召经将军衙署向东北方向大踏步而去。
蜿蜒起伏的大青山就横在眼前,挡住了漠北的寒气,虽是早上也不怎么觉得冷。
一出归化城向北的道路又是十分难走,荒野之地到处是石块和被山水冲刷的沟渠。农牧户不多,零零星星地散落着。
四十多里的路程,却是走了整整一天的时间,也只是走到了距沟口不远的榆树村,并且已是人困马乏。
一个破败的村庄,十几户人家。但这里人们好客,见老少一家人远路逃荒而来,深为同情,便帮忙找了间早已不住人的房子,就让他们住了进去。
丫丫与小姐姐无精打采地玩了一会儿,就不想再玩了,看得出这打摆子的病还没好利索。
吃饭时,小丫头只喝了小半碗糊糊和半碗汤药,就早早地和衣睡去。
塞北的春天是很冷的,一天三变脸。中午的温度有时会接近南方的气温,早上的温度是最低的,与寒冬的天也差不多少。
一家人依偎着,又度过了难捱的一夜。
天快放亮时,一路走来心力交瘁、疲惫不堪的他二妈悚然被一个恶梦惊醒而来。
在梦中,夏日的暖阳季节里,热哄哄的一天,自己领着姑娘,下了门前的陡坡,在那条南北走向的宽河沟旁捶洗衣裳。
丫丫身穿红花花的肚兜,脚穿虎头花色衲底的小布鞋,头绾俩根马尾小辫,在小河边的远处玩耍奔跳着,奔跳着……
突然间毫无征兆地狂风骤起,天昏地暗。草木与尘土结杂在一起,轰隆隆地翻卷而来。母女瞬间分离,丫丫也不见了踪影。
慌乱中她呼喊了起来,却是怎么也叫不出声。恐惧的她使劲摆动着身子终于挣脱了束缚,却是惊出了一身的冷汗。
她睁着眼睛茫然不知所措,随后渐渐的清醒,知是噩梦。
伸手抱紧怀里的孩子,却是见她软软的一动不动,再摸口鼻气息全无……

丫丫夭折了,一块心肝肉就这样丢了,他二妈哭得是死去活来,一家人痛苦不已。第二天在当地村民的帮助下,草草地用破席片卷起来扎紧,放在了远处北山头上的大树旁。
今天从平鲁县乱道沟出来已经是第十四天了,有喜有悲像经历了复杂多变的大半个人生,有对塞外大漠美好生活的追求,有夭折了孩子的痛苦,有走不动再坚持一会儿的倔强,也有对土默川平原广阔的感叹!
从杀虎口出来,就越走越平坦,从盛乐南山到大青山大约百里,一马平川,原估计两天可走完的路程,却用了四天才到山脚。

丫丫年幼的生命在大青山脚下戛然而止,再也看不到她的身影,也听不到孩子嬉笑打闹的声音了。
玩伴小姐姐哭了一天,哭累了,在妈妈的怀里睡着了,他二妈哭哑了嗓子,过度悲伤也昏睡了过去。
他二爹含着旱烟袋低着头,圪僦在墙角也默不作声。
一家人在一个屋子里静悄悄的,没有谁愿意说话。
“唉!……”在这里这个时候是大家听到最多的声音,是心底最无奈的叹息。
老哥俩是主心骨,心里想的也最多。由上祖从洪洞县逃难而至平鲁乱道沟,几百年过去了,却仍是无奈地过着贫困的生活。
地表覆土是白黄色的,细而干燥,草也长的稀疏,这种地方养人都难,更何以发家?
本就不多的土地,养着大几十号人口,张嘴就得吃饭,到头来日子是越过越紧巴。去年又遇灾荒,只有三成的收入,吃饭都成了问题,何以为计?

幸亏朝君大哥几年前外出做工,在口外结识了些朋友兄弟,他们才毅然决定春走塞北,帮工做营生养活一家老小。可没想到半路夭折了一个女儿,大家的情绪这时低落到了最低点。
是听从榆树村的乡亲们留下来呢,还是继续向北翻过大青山?在刚刚丧女的前提下,老哥俩实在是难以做出选择,都默不作声,只有巴嗒巴嗒的抽烟声交替的响着。
老大朝君更是自责,要不是自己主张北行,那能会丢了侄女的性命?他嘴里叼着烟袋,锅子里的烟不住地冒将出来,弥漫了屋子,也笼罩着他不安不屈无奈噪动的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