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朝晖：雨中的苏瓦

唐朝晖：雨中的苏瓦精华热点

22-08-17 11:22 8885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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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天津港登上一艘船，经北马里亚纳群岛、所罗门群岛、维拉、苏瓦、努克阿洛法、帕皮提、波拉波拉岛、帕果帕果、努美阿、阿洛陶、腊包尔等岛屿，46天时间，漫游南太平洋诸多岛屿。

——作者手札

随海水见到的国度——海底的声音，飞鱼、行程、浪花

珊瑚上岸，海涛亲昵。白色的沙滩，浅浅地浮出整个岛屿。战争、更名、换主，生死流变。碉堡和武器的痕迹，成为文明的遗产

你没有的生活，大家都有，你祝福她们。你千恩万谢地恳请男子改掉习气，改掉与爱有关的缺点。海风，呼呼地擦着铁仓的门把手。女孩快乐地生活着，一支烟的时间，海水视而不见……

疼痛在岸上发生，在海上无法被重视。新郎在沙滩的石头上，把雨水撒满新娘的婚纱。浮于涛声的任何事物与海水，纵情歌唱

——你一直在说些什么

——与谁有关

——不是你在境遇中的随意而语

大海开白花。你只是经过

你往甲板上走，船尾，一位老人，靠着栏杆，手里拿着速写本，用软笔在画画。从上船第一天开始，老人把看到的喜欢的都画下来。老人喜欢达芬奇。5月到7月，上海有达芬奇早期的画展。老人从北京去了上海。展厅前半部分，是达芬奇的复制品，最后一间单独的房子，才是达芬奇的那幅画。老人说，房子是黑的，黑黑的。老人站在画前，画其实很小，两边站了高大的保安。老人站在画前面，房间黑暗，一盏灯，暗暗地照着“蒙拉丽莎”，灯光继续在暗下去，接着完全黑了。保安对老人说，你等等……就亮了。老人在墨汁一样的黑中，站了小会。灯慢慢地亮了。老人说，达芬奇的画，为什么看的人这么少

人们去了另一个方向，落日的那面，霞光中的云朵，海上的阳光

早晨，你坐在这里

中午，你坐在这里

下午，你坐在这里

坐在这里，早晨的安静，你看着中午的开阔，看下午红色的云。海面平静，看得更远。云，不断地变化着，一大朵，一大朵

你小心翼翼地使用每一个句号，每一句话，大海不等你说完，就换了情境

你说，这里有你需要的脸庞

你在不断地告别。码头上面，一堵墙，有很多涂鸦

是你所没有见过的……一只硕大的鸟……一些仪式……一条船……一些沦落的捕鱼者……

船长是一个独立的存在，船长不受任何人管理

你与当地的每一个人打招呼，都会得到热情的回报

房子，人字形屋顶，低矮的两层。有各种野兽，所以一层用木头架空，也是为了防湿气。第二层住人，屋子里，空无一物

有很多小孩，站在你后面。皮肤黑得阳光、帅气。目光可爱。没有半点商业和经济的神光。所有人，让你拍照，也与你合影
你一直在想，有没有海兽不小心，被浪推到岸上

你们想抓住旧年的最后一天？你们都恐惧于新年的到来？雄性的荷尔蒙，聚集在船舱

酒还停留在杯里，兄弟们醉了。酒还在听大海涌起的风声，云来了，雨来了，兄弟们还在喝蓝色的酒

生命里的蓝，你看见会飞的鱼，听见梦中的天使，说，看见了彩色

你急切地想写那个女孩。她坐在一排房子的前面，身边有大人和小孩。她十四、五岁，一只红色的鸟，站在她的肩膀上

你走过去，她站起来。你合掌鞠躬，她站在你身边。与她合影，她笑得很自然，很原始。那只鸟突然飞到你身上，女孩子想把它抓下来，鸟又走上你的头顶

她笑着站在旁边，看着她红色的小鸟

她要你看屋顶上的鸟，你只看见她

——雨中的苏瓦。那个女孩的名字

海面阴沉，海风很大，走上十层甲板，背风而行。逆风而行，风足以把你吹走。船尾最高处，两个圆筒之间的天桥上，站着一个姑娘。你顺着旋转的水滑梯往上走，风越来越大，天桥上站着的是一位意大利姑娘。她微笑着，侧身，靠着桥那一端的铁圆筒，这么大的风，她在上面干什么？你们用微笑给对方打招呼。风一阵阵吹过来，“受不了这大风的肆意狂吹”，念头一起，风吹得更有力了。你在风的漩涡中，一点点弱下去，这样的情况持续了几分钟。你告诉自己，你可以抵抗一切的大风——你伸开双手，让自己轻盈，放松自己，让自己如磐石般立在风中。大海的风，在意念中变得柔和动人了，你没有了半点惧怕。意大利姑娘像没遇到风一样，像风不经过她的身旁。她一直站在天桥上，穿着工作制服，挺拔地微笑。你往下走，到楼梯入口处，一位大爷被风吹得摇摇晃晃，他还想往上走。你劝他放弃，风可以刮走人的。大爷立刻转身，他好像就在等你这一句话——他才能回头

弗洛里安咖啡馆
外面三个房间，四面玻璃墙上，各种美术作品，一大幅一大幅。最近的一幅：女孩手拿六枝小小的植物，有花八朵，裙子是大块的褐色、蓝色，抹胸处涂了灰蓝色。女子如在云端，除了人物的细致描绘，身外不再有其它物件，浮于天空。不同的画，镶嵌在各种花纹的玻璃里。三间房子，相隔着墙，墙是透的，正中是一画框，框里没有画，是空的，装的是另外两间房子的模样。最后的那堵墙，画框里放置了一面镜子。两面镜子各在一端，中间是空的画框，好一处美妙的错觉，虚虚实实，不断的镜像，实在的延伸。弗洛里安咖啡馆外面，是一长方形房间，中间一架钢琴。每晚，两个帅得让人爱的小伙子，在这里表演，一位是钢琴家，一位是小提琴手，他们个子高挑，不瘦不胖，整个人浸淫在音乐的世界里，他们身体里生发出来的一切，是音乐的血液。你置身于艺术作品的那个年代

坐下来。临海有窗。外面是木板走廊。偶尔有人走过

289海里，东南方向

凌晨三点，星星照看着几千海里的海水

一条船，一片树叶，漂在海上

这里不是沙漠

生命中有一种蓝，漂流在南太平洋的海上

她只空中有

星星夜夜汇流成海，淹没整个夜空，躺在甲板上，你吓得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星云越来越亮，清清晰晰地

你在西方，你在北方，你在南方，你在东方

红花铺地，你想离开，你不在啦

所有的都静穆不动，静沐其光

南太平洋海域。东南方向。27度

当地时间，九点半，船到斐济的苏瓦

昨晚又做梦了，梦里还是有一条鱼。地点在老家新挖的池塘边。梦里，池塘很小，四、五平米，你们像夹菜一样，把里面一小把紫菜夹起来。你弯腰，看见一条鱼，长了鳄鱼尾巴，皮肤光滑，青绿色，你没有看见它的脚，但你感觉到了，它的脚不长，你还感觉这家伙很有杀伤力。你要站在岸上的人，往右边走，你告诉他，鱼往左边爬上来了。梦里有为了家族存亡，舍身就义的老奶奶，她经常穿的那件并不很灿烂的花衣裳。她经过你面前，你跪下，她蹲下来，你还是跪在地上，连连地磕了三个头，痛哭起来。你哭得很伤心。在现实中，那年，奶奶去世，你一个人回去了，离开新坟时，你跪在坟前，重重地磕了三个头，跪着的你一直在流泪

一直流到海上的梦里

其光其灼

人群散去，像刚举行完葬礼，仪式结束

人群散去，太阳，升入天空

男人为什么穿裙子?——男人穿的叫苏鲁，女人穿的才名为裙

船上的一位老奶奶说，我和老公一起来的，平常，他七点上班，晚上回家。这一次，我们天天在一起，好像才开始了解他

你愿意这样孤独地呆着，呆在海上。一天一天，看海，感受海水把船摇晃。你只想坐在窗边，更近地看。今天是第几天，不重要

又是三天连续的航海日

她在梦中，接近你的耳朵，你听着。海风，吹过来一个岛，一些沙子，一些不多的海鸟，还有，很多，你之前所没有见过的东西，还有很多，之后呢

是天空的无边，无际

海里一定有怪兽

你离开了多久？好像很短，你回不去了。转身，已在海中，离国去乡两万里

你把今天赠予这片海，赠予人类。你恨铁不成钢，你已经开始说自己不再有恨

今天，你不想念父亲，也不担心母亲，你只想念一个人，因为她的青涩，因为她的孤独在你枯寂的空间里发声，你看到她的声音在夜色里，飘过来，穿过厚厚的云层——雨来了

这是海洋性气候，雨说来就来。话刚出口，雨停了。其实——你所知道的，都是你所不知道的。你把这些文字送给女儿，你在海上一直想她

穿长袍的男人，在厨房里找吃的，灰白衣衫，找到一杯白水

你们都叫他王爷，王凤仪先生的后代。王善人说病治人、办女子学堂。你的老家有一本《王凤仪格言警句》。你与王爷心心相惜，每次谈话，从晚上十一点开始，三点多钟结束。你今天头又疼了，一周疼一次。王爷让你转个念，不是勉强和强迫自己去转，是整个身心就简单地转，与她交朋友，不是对抗、抗拒，而是接受。你是一名疼痛者。从疼痛的角度来想一些问题，在疼痛中处理问题

帕皮提

民国时期翻译为大溪地，1949年以后翻译成塔西堤

塔希提，高更的女人。这里是高更之地，为你所膜拜和追随。高更走过的地方，见过的阳光，拥抱过的女性，他疯狂地爱着的这里疯狂的色彩和树林，他在这里看见了生死流变，包括那个叫命运的天使或魔鬼，高更的幸福在于，他在这里看见了自己。你能不膜拜吗？生和死的房子，一长排创世纪的院子里，长满了夸张的植物，色彩夸张到你以为是艺术加工，你站在院子外面，看着院子和房子，看着周围的植物，高更就是一位超写实的画家。坐在小路旁边，你只想看看高更的女人，如何带着风，披着光，生活南太平洋的海岸上。高更的大溪地没有变化

免税店！红绿灯！酒吧上面的楼房！这是海的表面还是那些女人，还是那些男人。平房一字排开、绿色饱满的植物、黄色涨满树枝、单纯饱满的身体、房子前的男人、女人、孩子：创世纪与生死你在高更的年龄，开始漂，四十岁，生命刚刚开始

波拉波拉岛，大溪地

水手是位帅小伙。你们看到船的时候，都惊呼了，是整个码头上最好最快的船。水手吹海螺，长长的三声，表示船要加速了，要大家注意安全。目的地泻湖，一个美丽到只有梦中才有的地方。船往大海里开，另一个方向在前面等着你们的闯入。海上有房子，是住所。本不想下海，蓝得透明的海水，水里的鱼是彩色的，各种各样，有蝠鲼，圆圆的，可以抚摸它们，给它们吃东西。这一天，是你多年以后，重回人间，你再一次感受到世间的快乐和疯狂。以后，你很难再回人间，你已经离开，你已经在离开。无论发生什么，你是到过海那边的人，你知道，生活的另一面，有什么

身体感觉不到累，但已经累了

睡了很久，早上不想起来，时睡时醒

大海微微摇晃，床上的被子，已经熟悉，船舱已经是居家的房子

流浪的海水，家在天空

云朵善念，你流泪满面

是因为，你看到过悲壮的山河大地

漂泊的云，大朵大朵，行走于海面，灿烂开放，你祝福所有拥有爱的人

面对大海，一天，两天，十天，无数天

你面对大海

转身，面对另一个与自己对立的境地

数万公里的寻找，竟然找不到一个：一无所知的人。都是道德家、教育家、政治家、人类学家、神学家、拳师、营养学家、学者、宗教家……你只想找到一位：一无所知的人，只想找到一位淡漠的人，只想找到一位不说话的人，只想找到一位正在行动的人

伟大的布道者啊！能休息一下吗!请在每一位女士面前，在每一位男士前，请闭上布道者的嘴.请布道者，收好自己的布，卷起自己的道，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听海风水涌的声音。你想到这位布道者叫觉真：他说自己是斯里兰卡人；他说自己步行到新疆，被一位高官收为义子；他说自己有八十岁了，自称为老和尚，也要别人这样叫他，有时候他又说自己快一百岁了；他有两个身份证，你见过他其中一个，身份证上面写的是1971年出生，他说，这是他出家的年龄；他是他自己走失的一个教徒，但不是宗教

你的慷慨是有毒的，你用一杯水来掩盖

你的演说，是有毒的，围绕在你身边的都是一批卓有成就的人

彩色珊瑚从海底爬上沙滩

为何你有那么多悲伤的情绪隐藏在每一个冒出来的念头里

她告诉你，根据星象，现在一切人，只要敢想，只要去想，就会实现。这话回答了你太多的疑惑，那么多突然的成功者，那么多突然的不可能而可能的人和事

今天，你一直在想自己到底需要哪三样东西

时刻带一面镜子，在身旁

把破碎的事情，证明给自己看，给老天爷看

天空和大地已经被破坏了

大海，希望留一些宝贵的东西——蓝色的血，流淌在海洋的鱼群里

时钟调快了二十四小时，所以就没有了26号，直接进入27号

努美阿，一个让你震惊的城市

天、海、城。房子不高，每栋间距恰到好处、房子的线条，角度大小，房子的颜色，美到恰当。街道不宽，每一个弯道，都是美的，在海边。你想住下来，一切就应该是这样的存在

越来越远。一个月，海水把你漂到南太平洋，漂过赤道，你还是一直很想她。她是海洋里最深的那个海浪，水蓝得梦幻，晨光把整个天空和大海照得通彻无比、美到人虚弱，你画了很多条鱼，投向南太平洋，你相信这一群群彩色的鱼，在蓝的海水里，在梦里，会游到她的身边。她是一个人回家、上学，一个人坐在教室里，她喜欢与同学打闹，那是孤独的另一面镜子。你知道她的一切孤独，知道她的一切美好和甜美。只是你不想告诉她，多年以来，能够坚持着走过黑暗地带的时间，就是因为有她，她就是那些照亮时间云彩的光，无论日出、日落，或阴雨晴天，都被她照耀。零点，是她的睡觉时间，六点二十是她的起床时间，会有一个小小的梦，浅浅地，不会打扰到她的睡眠，只是轻轻的一种植物的自然清香，这些她从未见过的鱼，会漂着、飞翔着、游着，去到她的梦里，问候她，祝福她，陪她一起玩耍。每天，你在十楼的甲板上散步，把祈祷和祝福送给她和爷爷奶奶，他们是你生命的两端

中午，在船上的餐厅吃饭

抬头：两条彩虹，从海平面伸过来

穿过树林。山下的这所学校，只面向女生开放

醒来，船停了。拉开窗帘，岛往两边延伸

接近火山口，灰色，三角形。不断遇到黑色的鸟，海水都是热的。几座山都是冷却的小石子

每天在船上都会听到一句话：今天晚上上十楼看星星

见到了大群的鸟，带着太阳的白光

见到了飞鱼，贴着海面，扫起一路的小波浪

我从一个岛航行到另一个岛。航海，曾经只是一个遥远的词语，从2016年开始，成为我字典里的一个动作

唐朝晖，1970年代出生，湖南湘乡人，现居北京。《青年文学》杂志原执行主编。出版有诗集《梦语者》《通灵者》《心灵物语》《勾引与抗拒》，及长篇非虚构《折扇》《百炼成钢》《一个人的工厂》等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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