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来岳阳
父亲转乘了五趟车,来了岳阳,大半天一路颠簸,他的脸上,满是沾满尘灰的倦色。

洞庭湖汽车站,我接过了父亲手中的行李包。行李包很沉,父亲说:“知道你喜欢吃枇杷,给你摘了一些来。”他起早摘枇杷,从湖北到湖南,连早中餐都没吃,一阵阵酸涩,瞬间漫上我的心头。

父亲带来了一张老家公安县中医院的CT单,CT结果显示:肠道肿瘤ca?父亲只上过一年学,认不得这几个字。医生劝他不能再拖了,要赶紧住院治疗,否则后果十分严重。
这个长在肠道外面的肿瘤,是十年前在乡医院做了阑尾切除手术后,残余组织钙化,日积月累形成的硬瘤子。用手按压腹部就会触碰到,因为不痛不痒,所以父亲一直没引起重视。随着瘤子越长越大,肠道外的器官受到挤压,不适感愈来愈强烈,还伴有结肠和便秘,有时还有血液排出,父亲终于扛不住了,放下家里所有的活,独自一人搭中巴到县中医院做了CT。

如果是在老家公安县住院治疗,不见好转,加上现在各地零星新冠疫情的影响,作为女儿的我是一万个不放心的。我几次三番打电话,终于说服了父亲,要他一定来岳阳,一是离我所在的家近,二是我能贪空照顾。

时值五月初夏,王家河河水碧波荡漾,两岸的花草树木生机盎然。位于二桥桥畔的市人民医院的侧影,在阳光和微风的拥围中,格外醒目。几栋崭新的大楼,和这贯穿城乡大地成千上万株新绿一起,拉近了东南西北的距离,向着蓝蓝的天空,敞开了关爱生命最热情的大门。
扫行程码,做核酸,问诊,办住院手续,父亲顺利地住进了科教楼14楼胃肠科的病房里。
血、尿等常规、CT检查做完,主治医师廖凯说父亲的肾上的问题更大。
怎么可能?右肾占位,肾腺瘤。但这是事实。
父亲短暂沉默后,说:“两个手术一起做。”医院考虑到,父亲已经65岁了,一个手术三四个小时,两个加起来可能要一天,有风险。
凭主治医生从医多年的手术和临床经验,父亲的手术很成功,瘤子顺利取出。五天后化验结果是良性。
半个月后出院,父亲坚持要回老家,说家里的活太多,母亲一个人忙不过来,把活安排好了再来。

6月7日,父亲卖了家里的牛和猪,再次来到岳阳。
入院,这次进的是泌尿外科病房。主治医生是位平易近人的易医生。远在娄底双峰工作的弟弟请了假,赶到了医院。
“我如果从手术台上下不来,你们俩要好好孝顺你母亲——”父亲低低地在我耳边说。
“相信易医生!我在外面等您出来。”
我朝父亲挥手,目送他走向八楼。父亲的步伐,跟平时户外散步的样子没什么两样。他没有回头看我们,手术室的门很快合上。拒之于门外的我们,在心中不停地祈祷:您一定会没事的。
等待,漫长的等待……

2021年年初,父亲请人用挖机挖了两个大鱼塘。鱼苗放下池塘后,他买了四头小猪,六头牛犊,他决定不再外出起早贪黑做石匠,专心在家搞养殖。他心里清楚,自己年龄渐长,身体大不如从前,多年在路桥工地上搬石头,挑石头,砌石头,落下了一身的伤痛。
每逢雨天,那些潜伏在身上各个关节处的痛,就会像虫子一样噬咬着他,钻心透骨。听母亲说,他常常彻夜疼得难以入睡,总是在床上翻来覆去,咬牙挺着,熬不住的时侯,就贴几片伤湿止痛膏。天亮后,就下地割草喂鱼喂牛,收拾猪舍牛栏,他说不做事就浑身不舒服。
嘀嗒——嘀嗒——时间一分一秒地从墙上的钟面上走过去,父亲仍在手术中。四个小时后,我们被广播喊话至谈话间。
隔着玻璃门窗,易医生说:“右肾已摘除,手术很成功!”“辛苦了!”医者仁心,感谢之余,还有我们对医生深深的敬意!
过了半个小时,父亲被医护推出手术室。我使劲叫他,叫他不要睡着了,告诉他手术做完了,等恢复了我们一起回家。父亲吊着输氧管,非常虚弱,嘴唇动了几次,但却发不出声来。
……
父亲躺在病床上,反倒安慰我们说没事了,很快就好了。他握住弟弟的手,竟要和他比手劲。
最后几瓶消炎药打完,护士抽了针头,说明天可以办出院手续。我听见父亲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他一年365天,田里地里家里忙碌,没闲过一天。有生以来,他竟第一次这么长时间在医院的病床上度过了35天。

父亲是乐观的,他用流利的普通话,和邻床的病友们说笑,谈新冠影响生活、国内外大事等等看法。一个多月经过两次大手术,即使麻醉药醒后,他也没喊过一声痛。他眼窝深陷,面色苍白,身体明显地瘦了一圈。易医生再三嘱咐他:“以后不得再干重活累活,不要霸蛮做剧烈运动,少熬夜,别喝酒,禁食辛辣发物、无鳞的鱼虾蟹,多吃清淡的时令蔬菜。”父亲连忙回答“好——好——好——”
整理完衣物,我到一楼给父亲办出院手续,社保跨省结算窗口,异地就医,医保方便快捷,还为父亲的住院费节省了两万多块钱的开支。
全家倍感欣慰,父亲精神不错,大步迈出了医院大门。

外面的空气真新鲜!父亲抬起头,望了望医院对门的王家河,岸上杨柳,绿帘一样,绿得透亮。中间一排红色的紫薇花,它们一朵朵,一簇簇正在枝头热烈地盛开着,舞动着,灿若云霞。父亲如释重负,他的眼前,蓦地涌出了一团温热的水雾。
责编/邓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