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凤鸣岗,原名唐志岗,曾用笔名木子,山野子。1983年在湖南日报发表处女作《清明祭祖》,后笔耕不缀。作品散见于报刊杂志。多家报刊杂志特约编辑。

小站奇遇
凤鸣岗
那年冬天,我从乡下回省城。乡下热闹了几日,缺睡少眠,一上火车即补觉。中途醒来,听人说“到了到了”,自己迷迷糊糊跟着下了火车。
站台上,漆黑一片。几个背篓挑筐的老乡,大约是从C市售了山货回来,偶尔射到站牌的手电光,依稀可见“董家坳”。我一下惊醒了,慌了神——董家坳距省城至少要经停18站。我肩背手提6个包裹,除了1个几身换洗衣服的包,其余5个全是父母和好姐妹们塞满的腊肉咸鱼酱菜香干,着实有些重量。借着老乡的手电光,可见在站台的边角有一座围子,许是信号员值班的所在,但已经非常破败了。我趁老乡还没有悉数散去,拖着大包小裹踉踉跄跄地来到围子那里。再怎样也只能在此对付一个晚上,明天再上经停的早班列车。——这是三十而立后的我经历最糟心的事情。
最后两个老乡也被手扶拖拉机“突突突”地接走了。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夜里,冬夜的风冷飕飕吹得人生疼。我拢紧袖口,抿实棉衣棉裤,又将包裹围着我的身子,刚要瞌睡一会,忽见一团黑影从围子里蹿出来,对我“汪汪”大叫,——我吓出一身冷汗。
“猎豹猎豹!有人么?”嗓音沙哑。一束明亮的手电光跟着追了过来。
“姑娘下错车了么?——莫急,常有的事”。一位年近60的长者。
“阿伯,我睡昏了头!”我概述原委。
“地凉,随我到哨房暖和暧和去,别伤了身子。”阿伯说话时手电晃了晃不远处的屋子。
“莫怕,我女儿跟你差不多大”。阿伯见我犹豫,急忙安慰。
阿伯拣了一个最重的包裹扛在肩上,又提了一个次重的包,嘱我上前,他在后,黑犬猎豹断后,一路向那哨房走去。
哨房石块垒砌,廊檐外三面钢管焊接近2米高的围子。哨房内一个电灯孤悬屋梁,透窗光洒铁轨。一部拨数的电话静卧石台。一张被褥叠放整齐的木床。室内生着一炉火,炉上座一具丝丝缕缕腾着热汽的鸭嘴铝壶。
“姑娘要给家里报平安么?”阿伯握着电话听筒示意我。我正对床头硕大凸起的木制镜框里3个黑白的青年照片好奇,听见阿伯招呼,回过头来。我给孩子爸拨了电话,详细述说原委。孩子爸又与阿伯聊了几句“麻烦”与“感谢”,挂断了。
阿伯招呼我围炉坐下,伸出右手食指,指点黑白照片的青年。
“他们仨与我都是君城的‘老三届‘。知识青年上山下乡年代,我们参加了生产建设兵团,分配到这里炸山修建铁路。只为一个哑炮,我堂弟跑去复燃引信,到了边上竟然炸了,粉身碎骨。”我给阿伯斟了热茶。阿伯眼里泪光点点。
“那个戴眼镜的瘦瘦的家伙,名叫阿义,在第二年大雪封山的冬天,阿义跑到半山腰拉大便,遭遇了两只狼,被咬断脖子,——假斯文真害人!这边上的胖子——熊哥,长我一岁,老是央求我叫他阿雄。阿雄与我是过命的兄弟。最后一年,铺轨,吊装的钢丝绳断了,几吨重的钢轨铡在阿雄的腰上。——其实那几天,我的右眼皮不停地跳,可能是预兆。我说了,大伙不信。出事后,眼皮真的不跳了。阿雄临死前告诉我,他要和阿义,堂弟三人葬在一起。阿雄有文墨,到死都在说不正经的话,嘱咐我申请组织砌一圈围子,防止狼刨坟,还要在进坟的抬头上写上‘故乡园’。我当时心痛得头往铁轨上直撞,连连说‘我做我做’——我真的全照做了,并给自己拢了一个堆”。阿伯的脸颊挂满泪痕。
静默一会,平复了心情,阿伯叙述了申请组织在这里做信号员。发信号看小站守兄弟。
坐了半个钟点。阿伯握上一根1米长的铁棍,揿亮手电,冲猎豹晃了晃。
“好生待着!守护姑娘。我去站台巡察,看看有没有哪个冒失鬼丢东忘西,免得被狼叼走了,说我占便宜”。
猎豹摇了摇尾巴,守在门口,竖起耳朵望着我,一动不动。我做了一个决定。
第二天早上七时三十分,一辆途经省城的早班列车在阿伯令旗指挥下靠站停车。我匆忙拾起行李赶往站台。阿伯随后拎了其余几个包追赶过来。
“姑娘姑娘,等等我!你忘了几个包!——别慌!停5分钟,来得及。”阿伯气喘嘘嘘。
我刚要登上列车,见阿伯劳心费力,只得站住了。
“姑娘,我忘了告诉你,我女儿三年前—‘走’—了。——这几个包我给你拎上去。”
我堵在门口,坚决不要。望着眼眶红肿的阿伯,好心疼,忍不住大叫一声“爹!”
列车的隆隆声淹没了我的呼唤,但我可以听见阿伯双手合成的喇叭——
“姑娘!阿伯名叫–罗–中–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