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洛贝拉·伊思班卡(Florbela Espanca, 1894-1930)和佩索阿是同时代的诗人,两者都是生前默默无名,英年早逝,死后才获得承认和声名;两者都有强大的自我,都把诗歌作为容纳自我和延伸自我的方式,不同的是佩索阿一生都对爱情若即若离,甚至逃避爱情,拒绝婚姻,而弗洛贝拉·伊思班卡则恰恰相反,她一生都在为爱而爱,为爱而狂,而爱而亡。他们二人生前或许并不相识,但佩索阿读过弗洛贝拉·伊思班卡的诗歌,在一首题为《怀念弗洛贝拉·伊思班卡》的诗作中,佩索阿称她为“灵魂的梦想家,我心灵的孪生姐妹”。
她有过三次婚姻,其中前两次非常不幸,这造成她精神极度抑郁,但她是一位勇敢的女性,她在诗歌中大胆地袒露自己对爱情的执念、悲伤、失落与疯狂,这些都构成了对社会道德伦理的冒犯,虽然当时还没有出现“女权主义”的意识和潮流,但弗洛贝拉已经意识到女人必须是独立的、自由的,不是男人的附属品,她们必须活得有尊严,有权利选择自己的爱情、婚姻和人生,因此她被视为“女权主义”觉醒的先驱。
弗洛贝拉是一位天赋异禀的诗人,也是一位用尽生命写诗的诗人。她长期生活在远离文化中心的外省(她只在里斯本生活了六年),几乎和文化圈没有任何交往,她是在孤单疏离的环境中写下一首首诗作的,如今,她的诗歌已被视为葡萄牙诗歌的瑰宝,也深受大众喜爱,葡萄牙国家电视台曾让公众评出“葡萄牙百位历史名人”,她有幸被选入其中。弗洛贝拉写作的诗歌基本上都是十四行爱情诗,悲伤与绝望、渴望与思念是她吟唱的主题。她的数首诗作被改编成流行歌曲,其中《做一个诗人》流传甚广。
做一个诗人
做一个诗人,是做比任何人
都高大非凡的人!是用亲吻咬噬!
是即使沿街乞讨,也如远方
痛苦之国的国王,乐善好施!
是即使不知所欲何求,
也要点亮一千个愿望!
是内心深处有闪烁的星球,
是长出鹰隼的利爪和翅膀!
是对无垠充满饥渴!
是把黄金与锦缎的清晨披作铠甲……
是高喊一声就喊出全世界!
是爱你,以这颗迷失的心......
是让你成为我的灵魂、血液和生命,
并歌唱着告诉每一个人!
质询
我在徒劳的苦痛中备受煎熬,
我心中的歌声喑哑无声,
嘶哑的呼喊撕扯我的咽喉,
发出疯狂的喧嚣,让我无法安宁。
哦,神圣的荒原,你的灵魂,
与我宝石般的灵魂亲如姐妹,
告诉我,我从哪里来?我往哪里去?
为何苦痛把我颂扬,引我高飞?
对新世界的向往,对无垠的憧憬,
都化为呜咽与嘶喊的回声,
熊熊的篝火把我吞并!
告诉我,是谁的一只手攫住我?
跳动的血在蔓延,留下斑斑血迹......
告诉我,为什么我要忍饥受渴?
感恩
“感恩生育你的母亲”,
感恩母亲的乳汁,哺育你成长。
感恩乳母摇晃着摇篮
让你酣然入睡,彻夜安详。
感恩这首歌把你唤醒,
让生命迎来温暖的晨曦……
感恩一轮明月,让天地
溢满清辉,只为看见你!
感恩所有爱你的人,
那些因激情炽然而癫狂,
跪在你脚下的人!
倘若有人比我更想得到你,
那么我祝福那个女人,
祝福她的芳唇布满你的亲吻!
更高
飞得更高,是的!更高!
飞离生命的痛苦盘桓的梦魇,
甚至飞离自我,成为一个失踪者,
谁也无法找到我的踪迹。
世人不再认识我,我是另一个人:
一个骄傲的人,一只翱翔的鹰,
一个迷惘的人,哪怕做梦
也会逃离,逃向浩渺之境!
飞得更高,是的!更高!高得不可企及!
那是耸峙云霄的仙界,
超脱凡尘,光彩熠熠!
飞得更高,是的!更高!飞进
我的怀抱,一个圣洁女人的怀抱
足以容留生命给我的苦厄与烦恼!
无可救药
那些爱我至深的人
不懂我的感受,不知我是谁……
也不会想到,有一天痛苦
路过我的家,便会推开门扉。
正是从那时起,我深感恐惧,
感受到盘桓于我身心的寒意,
把天主施予我的恩泽冻结,
我不知身在何处,不知路在哪里!
我感觉痛苦每迈出每一步,
都是无尽的摧残,让人疯癫,
让人禁不住悲恸地嘶喊!
总是挥之不去的倦怠与忧虑,
总是彻骨的痛楚,无药可医,
如同痼疾缠身,难以治愈!……
为什么
倘若不再焦虑和恐惧,
不再迷茫,不再莫名地抑郁,
不再纠缠咒语和诽谤,
为什么还要做苔藓,依附于石壁?
为什么还要做山间的灌木,
任人踩踏?生命玄秘深奥,
如浩瀚的大海容纳我们,
难道我们比大海更为深邃浩淼?
倘若我们会飞,为什么还要羽翼?
倘若爱情之歌响彻宇宙,
咏唱圣歌还有什么意义?
倘若我们仅以一句诗的音节
向谬妄的世界喊出了真理,
为什么我们还耿耿于怀,焦躁忧虑?
极度困惑
你有过太多的女人,太多!
太多的影子萦绕你!我妒忌?
如果说她们安慰了你的梦,
我对她们的到来并不介意!
上帝的手从地上拔出稗草,
拖曳到你的门前任其枯死……
如果说我是可怜的活死人,
那么太多的女人都是如此!
我是每天的清晨:我捻灭星辰!
你定会看见我,用每个女人的芳唇吻我,
即使你在亲吻最美的一个!
最后一个女人也来了,终于来了,
在这个女人激荡的身体里,
你拥抱的是我的身体……
遗忘
我是那个人,她的所有都是我的,
那是一个梦想,也是一种现实,
我的灵魂穿上恋念的衣裳,
只为让我从我这里永远消失。
周遭的一起遁入黑暗,
光芒那么遥远,无法接近!
我的眼睛昏瞎,摸索着影子,焦灼不安!
一切都燃烧殆尽,我拍打着灰烬!
十一月的夕阳在我身上沉落……
我眼眸里的阴影日渐阴沉,
菊花开出紫黑色的花朵……
那些属于我的,我已经忘记……
啊,遗忘是甘美的痛苦,
我恋恋不舍,把遗忘的往事追忆!……
姚风,生于北京,北京外国语大学葡文系毕业,后获复旦大学比较文学博士学位,曾先后在中国社会科学院外国文学研究所、外交部工作,后移居澳门,曾任澳门文化局副局长,现为澳门大学人文学院教授。出版过多部诗集和学术著作,並译有《在水中热爱火焰——安德拉德诗选》《中国当代十诗人作品选》《未来是一个清晨》《我的心迟到了》等十余部。曾获“柔刚诗歌奖”、“昌耀诗歌奖”“澳门文学奖”等奖项以及葡萄牙总统颁授“圣地亚哥宝剑勋章”。除为多个艺术展担任策展人外,也曾举办摄影展、装置艺术展以及题为“并非虚拟”的个人艺术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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